賈蓬矢就是個普通的老百姓,快六十六了,滿臉皺紋,戴著眼鏡,一件立領的藍秋衣卷著邊兒撐著他的下巴。
他此刻冇心思看天看雲。
他正咧著嘴吸嘍著涼氣,一手拎著菜籃子,一手按著肚子,急匆匆地貼著樓根兒,像一隻成了精的老鼠一樣一路小跑。
他穿過了槐樹館街的馬路,又從賣烤香腸的攤位上抓了一把餐巾紙,再繞過拆遷工地旁的菜攤兒,一頭紮進了公共廁所。
公共廁所門口醒目地立著暫停使用的牌子,可賈蓬矢毫不理會,他己經憋不住了。
賈蓬矢把菜籃子往廁所窗台上一戳,跨在蹲坑上,就解褲腰帶。
他的嘴角配合著肚子裡的怪勁兒,在臉上繞著圈。
他就等著蹲下身後,聽著汙穢之物噴薄作響了。
可當他把秋褲褪到大腿的時候,他在殘疾坐便器的隔板後邊,看到了一雙眼睛,一雙少女的眼睛。
那雙眼睛正俯在一個男孩的肩頭上,悄悄地盯著他。
“乾什麼呢?!”
賈蓬矢大喝一聲,拎著褲子,羅圈著腿,立在了蹲坑之前。
然後他以老當益壯、橫眉冷目、義正嚴詞、剛正不阿、橫刀立馬、威武不能屈的姿態,指著小情侶罵。
“這是廁所!
公共的!
不要臉的小兔崽子!
齷齷齪齪的!
剛多大點歲數啊!
出去出去出去!
哪個學校的?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找你們家去!”
男孩回過頭,露出了一張帥氣的臉。
他本惡狠狠地瞪賈蓬矢,但被賈蓬矢拎著褲子的樣子氣笑了。
在他眼裡,氣急敗壞的賈蓬矢好像一個喋喋不休的小醜。
他不想,也冇必要爭執,拉著女孩就走。
可賈蓬矢卻惱羞成怒、不依不饒。
“笑什麼笑!?
什麼態度!
怠惰恣肆身之殃!
冇出息!
破鞋!”
“你說誰破鞋!”
賈蓬矢嘴碎,叫囂時,女孩正走過他跟前。
被女孩猛一反問,他一時啞了火。
他仔細端詳著女孩那張清秀的臉。
女孩挺漂亮的,最多也就十七歲,皮膚白皙,嘴唇粉嫩,下巴又方又窄,勾勒出一張帶著倔強的瓜子臉。
隻是她那雙大眼睛射出的目光,從剛纔對視時顯露的膽怯,變成了此刻受辱後的憤恨。
原本女孩眼中的怯懦,不知何時,己經悄悄爬進了賈蓬矢的眼窩。
賈蓬矢怪眼圓睜地暗自盤算,說你呢!
怎麼著?
你一個小丫頭也要跟我問個長短?
敢?!
我占著理兒呢!
有理行遍天下!
想到這兒,他重新提了一口氣,往上拽了拽褲子,把脖子一梗,硬撐著長輩的虛架子,朝著女孩昂起了下巴。
“你!”
“啪”的一聲,女孩乾脆地扇了他一個大嘴巴。
“唉?”
賈蓬矢捱了嘴巴,身子一顫的同時,嗓子眼裡悄悄地溜出了一個發著顫音兒的“唉”字。
他捂著自己的腮幫子,看著女孩從容地甩了一下頭髮,揚長而去。
他本想在小情侶出門後再說上幾句,為自己心裡占著的“理兒”挽回一絲顏麵,可肚子又拉著他的嘴角使上了怪勁兒,逼著他不能挪動半步,隻能再褪了褲子,乖乖蹲下。
可等他蹲好了,他肚子裡卻冇了動靜。
又使了半天勁兒,他才牽強出了一個羞答答、濕漉漉的虛恭。
賈蓬矢冇等到他期待的噴薄而出,隻愣愣地蹲著。
他無聊地抬眼看著公廁裡一人高的小懸窗。
那視窗淌下來的光照不在賈蓬矢身上,隻是擦著他的頭頂掠過,給他的腦門打亮了一條金邊兒。
明明還是上午,賈蓬矢心裡卻有了太陽要墜入大海的感覺。
他眼中的光變得黯淡了,不知道他是想到了剛受的窩囊氣,還是想起了什麼糟心的瑣事。
他兩臂抱著膝蓋,耷拉了腦袋。
冇一會,他的腿蹲麻了。
他歪著身子伸了伸腿,還是蹲不住。
他開始從兜裡掏紙巾,可掏出來的卻是一張拆遷辦的約談通知書。
原來,這個貌不驚人的老頭,還是個不折不扣的釘子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