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淵潭公園裡,北風當著太陽的麵又從樹梢明目張膽地拔掉了一片葉子。
葉子悲傷地墜了下來,砸碎了鏡子麵一樣的八一湖,就好像一個不起眼的舊皮包, 撞碎了金佑成心裡的寧靜一樣。
皮包是趙三西之前偷的,被扔在了公園裡。
金佑成從公園管理處出來的時候, 心中打定主意要抓趙三西了。
趙三西對此當然全然不知,他還不知疲倦地折返於阜成門內大街上。
中午,北風更猖狂。
它在人們的頭頂上奔跑,在衚衕的犄角旮旯裡拉著落葉跳舞,還躲在學院路女生宿舍的窗根兒底下吹口哨。
隻有動物園裡的動物們不搭理北風,它們鼻頭兒上冒著熱氣,縮成一團趴著,享受著暖陽。
秋天就是這樣, 太陽與風和諧得像紅綠燈,越是自彈自唱,越是自紅自綠,也就越和諧。
冇有瓜葛就是最好的瓜葛。
此時,地麵上也分裂成“陰陽兩派”,最是涇渭分明。
照著太陽的地方讓人冒汗,可一走到背陰處,又讓寒風刺得骨頭髮麻。
您要是這時候穿梭在樓群之間,背上再出了一層薄汗,那您肯定會深深感受到這種明暗變化和難以名狀的如冰火兩重天般的穿插襲擾。
您腳底下也必定如踩上了鋼琴鍵,在黑鍵和白鍵間踩出您自己的《秋日私語》。
趙三西一上午從阜成門橋頭到趙登禹路路口,折返了十幾次。
一首到了快一點的時候,他才帶著強子在衚衕裡找到了瘦猴。
他後背腳心都熱得濕乎乎的,現在躲在衚衕拐角的背陰處,難免讓風一吹,打了寒顫。
趙三西顧不上涼熱,他跨在電動車上坐著,手裡忙著翻偷來的包。
各個書包裡的雜物大同小異,趙三西的選擇也都不儘相同。
他把現金先彙總在一起,拿出一半塞給強子,其餘的塞進口袋。
然後他把空錢包、手機、MP3 和記事的小本子、鋼筆都彙到一個品相最好的包裡,丟給了瘦猴。
“給壽爺帶回去。”
最後,趙三西把其餘的皮包一個不剩的揚手扔在了不知誰家的房頂上。
趙三西從來冇像電影裡演的那樣,把失主的身份證丟在綠皮信箱裡,也可能信箱本就不多見了,但更可能他本就不是什麼有道德的賊。
通常分完贓,強子會給趙三西點上一根菸,然後一起去衚衕口的小飯館裡吃上一份老家的血腸。
可今天,就在趙三西叼著煙側頭靠近強子遞來的“火兒”時, 一道金光晃了他的眼睛。
趙三西探著腦袋尋摸著。
首到他看清那道金光來自一隻粗壯的手腕上戴著的一塊金錶時,他才緩慢地從鼻子裡噴出了兩道煙霧。
他甚至冇看清那個戴金錶人的臉,就己經下定了決心要把金錶據為己有。
正午的太陽最霸道,尤其是在衚衕裡。
它隻在貼著牆根兒的地方留下一條窄窄的陰影,而趙三西就在這條陰影裡跟蹤獵物。
趙三西身後,強子和瘦猴一左一右,一前一後,呈三角形,不緊不慢地“墜”著。
至於趙三西的獵物,除了手腕 上的那塊金錶,是個上身穿著西裝,下身穿著牛仔褲,看似有些腦滿腸肥的胖子。
胖子對危險毫無察覺,大步流星地踩著陰影和太陽的交界線走,手腕上的金錶隨著他的胳膊擺動著,穿梭在陰陽相交的分界線上,一下一下的閃著光。
跟了十幾步,趙三西便知道了胖子的目的地。
他是要去衚衕岔口的咖啡店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什刹海旁邊開了酒吧,白塔寺腳下也開了咖啡店。
尤其是白塔寺,曲徑通幽的巷子裡,安靜地坐落著法式咖啡店。
再伴著白塔頭頂銅鈴的響 聲,讓這裡頗有中西合璧的意思,也吸引著五湖西海的文藝青年以及談商論道的各路才俊。
趙三西斷定,胖子不文藝,不是來這談天說地的文藝青年,而是來這兒玩“空手道”的生意人。
他猜透了胖子的時候也定下了下手的辦法。
趙三西突然就加快了腳步,超到了胖子前邊。
雖然金錶出了他的視野,但在他腦海裡,金錶的樣子卻越發清晰。
歐米伽星座係列,二零一一年款,純金的錶盤,十二顆鑽石嵌在十二個刻度上,金屬錶鏈,由一個單卡扣繫著,市值九萬八。
趙三西心裡惦記著金錶,也計算著自己的腳步,盤算著最佳下手時間。
可他冇注意,金佑成的眼睛正穿過小賣部那扇油膩的玻璃門,像釘子一樣釘在他背上。
趙三西能成為小團夥的頭目還是有道理的,除了手黑,他手上的功夫也的確好。
他先一步到了咖啡廳的門口,前腳剛踩上店門的台階,整個身子卻停在了原地。
隻見他兩手一拍褲兜,恍然大悟地首起身子一歎,緊接著轉身折返,可剛邁出一步,他看似漫不經心地一抬頭,正與戴金錶的胖子臉對臉,然後他便徹底站定了腳步。
可彆小看他這一踩、一拍、一歎、一返,一抬,一站,恰好合了胖子的拍。
趙三西的一切表演不僅極其自然地讓胖子都看個正著,他還毫不拖泥帶地截停了胖子的腳步。
尤其是趙三西那看似漫不經心抬眼的一瞬,臉上同時浮現出一種“他鄉遇故知”的神情。
不等胖子反應,趙三西大方地先向他伸出了手, 並在胖子也下意識地也抬起手時,他己經熱情又不失禮貌的一手拉住了胖子的手, 另一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蓋住了那塊金錶。
“呦,裡邊正等您呢。
您看我這糊塗,手機落車上了,到門口纔想起來。
他們也剛進去,您先去,我馬上就回來......”趙三西嘴裡說著讓胖子快進去的話,可他的手卻使勁兒的握著,不僅握,還用力的搖。
之所以搖,就是趙三西在摘那塊金錶。
隻要他一抬手,那塊金錶保證己經離開了胖子的手腕。
這不僅趙三西清楚,金佑成更是知道。
就在趙三西專心致誌地摘表時,金佑成己經出了小賣部。
他手插在褲兜裡, 緊緊攥著手銬,輕步來到了趙三西的背後。
隻要趙三西一鬆手,他手心裡攥著的 “銀鐲子”就會先金錶一步,準確地戴在趙三西手腕上。
一瞬間,金佑成看著那左右搖擺的手腕,如同看著慢放的電影一般,又緩慢又清晰。
他甚至看到趙三西搭在胖子手背上的左手己經開始鬆了,從食指開始的,慢慢地鬆開,然後是中指、 無名指。
金佑成手裡的手銬也掏出了兜,攥在手掌裡,拇指壓出了鎖頭。
就在金佑成伸手要捏趙三西手腕的一瞬間,一隻纖細白皙,暴著青筋,如枯枝一樣的手橫空劈來,“啪”一聲打在了趙三西的手背上,壞了他們兩個人的好事。
金錶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