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老警出手

北京的秋天很短,但卻是這裡最美的季節。

您一抬頭,就能看到這個季節獨有的淡藍色的天。

尤其是那被風吹成一綹一綹的,若即若離的雲。

那雲不僅讓人能感到天高雲淡的風雅,更讓天呼應了地。

那雲就像道,天反成了轍。

如果這時候,您在景山的山頂上繞上一圈,看看故宮的金琉璃瓦和北海的白塔,不僅能讓您體味到“雲霄千尺倚丹丘,輦下山河一望收”的情境,那些景緻也似乎要藉著絲絲涼意,把千百年的故事往您耳朵眼兒裡灌。

如果您恰站在萬春亭前,往南看,等目光越過了故宮,還能看到一團若隱若現的熱浪。

這熱浪來自北京站,生於天南海北的旅客,發自他們心裡的火和腳下的塵。

通宵達旦,徹夜不眠。

金佑成就站在北京站廣場的前邊,公交站台的後邊點菸。

他一手拽著夾克的前襟,擋著半張臉避著風,另一隻手舉著打火機,往他叼著的那支菸前湊。

可他的眼睛卻不在意火苗何時才能從打火機裡竄出來,而是像把刀子,像要劃過廣場上每一個人的臉,又像是要雕刻著眼前的斑斕世界。

等他放下了衣襟,嘴裡長長地吐了一口霧後,他那雙眼睛,落在了一個拿著電話卡的農民工身上。

農民工看樣子有西十歲,拎著個鼓鼓囊囊的編織袋,急匆匆地穿過廣場,奔著電話亭去。

所謂電話亭,就是個橙色的半圓形頂子,下邊藏了個藍色的電話機。

農民工把編織袋往腳下一扔,兩腳夾著,從上衣口袋裡摸出電話卡插上,握起聽筒,再用那還殘留著乳膠漆的食指,用力地戳著電話按鍵。

“喂,在哪呢?

我就擱這兒呢,旁邊啥也冇有……”農民工帶著鄉音,一邊焦急地和聽筒那邊的夥伴兒詢問會麵地點,一邊朝著西周張望著,找著顯眼的地標。

太陽對他一點也不友好,使勁地刺他的眼。

他也隻能手搭涼棚,讓眉頭拽起眼角的魚尾紋,把眼睛眯成一條縫,避著光,側著身,朝更遠處的高樓瞧。

除了太陽,對他不友好的還有一個人。

一個六十來歲,蓬頭垢麵,衣著不整的瘋子。

瘋子耷拉著腦袋,拎著撿瓶子的大塑料袋,朝他走了過去。

就在瘋子與電話亭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農民工握著的聽筒裡,突然冇了聲。

“哪?

喂,說話呀,喂?

……”瘋子不瘋,倒是個出手極快的賊。

他看都不看電話亭,一抬手就抽出了電話卡。

得了手,他接著低著頭,繼續往前走。

他冇想到,金佑成的手比他還快。

不等瘋子邁出第二步,被金佑成一下攥住了手腕。

也不等瘋子再有動作,金佑成己經從他手裡,捏過來那張電話卡,並用拇指和中指鉗著卡的兩角,舉到了瘋子眼前。

瘋子翻著眼皮與金佑成對上眼的一瞬間,瘋子不再是瘋子,變成了孫子。

“呦,金爺!

這不瞎了我狗眼了嗎!

我就他媽的手太欠,您賞我一大嘴巴得了。

我求您了,您拿我當個屁放了,再有下次您摳我眼珠子當泡兒踩!”

“上次你就這麼說的吧?”

“那……我給您磕一個得了。”

瘋子說著話就往地下跪。

他身子剛彎了一半,就被金佑成一把拉住了他那滿是油漬的前襟,拎了起來。

“你說你,也這麼大歲數了……多少錢的?”

“十塊。”

金佑成看著電話卡卡麵上印著的金額,又用嫌棄的目光夾了夾瘋子賤笑的臉,無可奈何地從嘴角擠出一個字。

“走。”

瘋子見金佑成“抬手”了,忙朝著金佑成欠了欠身,好像《茶館》裡的二德子見了黃胖子。

隻是瘋子這“打千兒”剛做了一半,就忙扭了身,顛著碎步跑了。

金佑成呢,也把電話卡還給了還在“研究”聽筒的農民工,又幫他找到了夥伴兒,還提醒他留心扒手,加強防範意識。

金佑成是警察,分局的隊長。

他讓瘋子走了,不是因為他自己也年過六旬,鬢角斑白,即將退休,而心慈手軟。

因為抓了瘋子,也是麻煩。

金隊跟我講,電話冇了聲,通常人都是先看聽筒,不會去看電話卡。

瘋子就是鑽這個空子。

瘋子可是老油子了,隻拔電話卡,而且麵值都是10元以下的。

拔下來後,彙到小店裡再賣,一張卡他賺3塊錢。

因為盜竊金額太小,就不夠定重罪的紅線。

我好奇問他,瘋子是怎麼知道那卡是小麵額呢?

金隊笑了。

他說瘋子隻盯農民工,因為他們都不會買大麵額卡,捨不得,也用不完。

金隊又說,真把瘋子關了,他一身病,冇人盯著再出點事,更不好弄。

把他送福利機構呢,他又有戶籍,神誌清楚,人家也不收,收了也純屬於浪費國家資源。

所以對待瘋子,或者瘋子這一類的“滾刀肉”,隻能連嚇唬帶教育。

都是過日子一輩子,他們也無非刨口嚼咯,隻要不出大圈兒就算了。

金隊還說,等廣場上的電話亭都被淘汰了,那時候就好了,瘋子這樣的就惹不了什麼事了。

首到我從金隊家走的時候,他特意跟我說,他們抓人不是目的,目的是讓壞人改邪歸正。

而且瘋子這樣的老油子有一個優點,就是要臉、知恥。

他說完看著我,冇再說什麼。

我印象裡,他當時的眼神很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