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裝腔作勢地抹淚，一旁的龜公連忙哭著附和，把那一雙眯縫的三角眼耷拉得老低，和剛纔咬著牙揮鞭子的模樣判若兩人，“都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我們兩口子對她這麼好，她怎麼就跟個白眼狼一樣呢。”

三皇子瞥了眼周圍人的眼色，神情有些為難，雖然給這青樓女子贖身，有失自己皇子的身份，但是這可是個立名於身的好機會，如今太子愈發得勢，他也隻能從民心這裡下手。

眼下這麼多百姓在這裡，他不如花點小錢贖了她，反正也不會帶回府裡，既得了名聲，又免了不少麻煩。

打定主意，三皇子起身道“此女子既然想要從良，本王便為她贖身，也算是結個善緣吧。”

老鴇見他這樣說，心裡樂開了花，一時混濁狡詐的眼睛裡閃過幾分算計，臉上堆滿了笑容。

“三殿下當真宅心仁厚，不過這女子我們也一直都是當花魁培養的，這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當初買來也是花了大價錢，這零零碎碎算過來，贖身怎麼也得…一千銀。”

“一千銀？！”

三皇子聲音略有拔高，察覺到眾人的目光後尷尬地輕咳了兩聲。

一旁幽王的馬車靜靜停著，周圍幽王的侍衛此時好以整暇地抱臂看著，這回也輪得到他們瞧熱鬨了。

李允桭作為堂堂三皇子，一千兩對他來說倒是小錢，隻是自從娶了皇妃，這大小開支都掌握在她手裡，若她知道這一千兩開支是為了一個街邊的青樓女子，恐怕又要和父皇告狀。

正猶豫不決，一旁的黑色馬車裡傳來一聲冷笑。

李允桭聞聲望去，隻見馬車的簾子不知何時被撩起，車簾裡探出男人的側臉。

藏青色的車簾下，他膚肌白皙，眼底藏桀，長眸涵雅，帶著很濃重的書卷氣，即使著一身黑衣，也隻是像個知書達禮的讀書人，也讓人很難想到他會是殺伐果斷、心胸狹隘的幽王——李承璟。

人常謂“眼者，心之窗也”，可李承璟這一雙眼睛，淡如秋水，彷彿碧水之潭，表麵波瀾不驚，若細探，則深不可測。

幽王很少出府，百姓更是鮮少見過他真容，今日機緣之下見到了幽王本人，卻與傳說中那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大相徑庭，一時伸長了脖子好奇地張望。

李承璟垂眸看著那抱著車輪裝死的女子。

從車上望下去，那女子蓬頭垢麵，滿臉血汙，絲毫看不出本來的樣子，緊閉的雙目之上那略微顫抖的長睫暴露了此刻她慌亂的內心。

“她，本王贖了。”

眾人一時唏噓，不是驚歎幽王所謂的善舉，而是替這女子的命運感到悲催。

到了這瘋子手裡，隻怕是不如在青樓。

老鴇和三皇子皆是一驚，不過三皇子心下倒是鬆了口氣，自己本意就是要看熱鬨的，畢竟今天若真要用一千兩贖這個死活都未可知的女子，隻怕他在京城圈內都要讓人恥笑一番。

這種冤大頭的事，當然還是要這種聲名狼藉的人來做。

索性他背了手，退到一旁默不作聲。

老鴇深知，三皇子好說話，這位王爺可是難惹的主，單說他做刑部尚書這半年，審案手段狠辣不說，還藉著廉政清賦的由頭冇少搜刮他們這些花樓，今兒要是得罪了他，保不齊明個兒就找個藉口把她抓進去了。

隨即她擦了擦額角的汗，換上一副諂媚嘴臉，“害，王爺平日勤政愛民，今日您看上她也是我們春紅樓的幸事，不如就給六百六十六兩銀吧，也算您買了個吉利回去。”

“嗬，吉利？”

李承璟掃了眼那一團被叫做“吉利”的女子，她閉著眼睛，此刻正在偷偷立著耳朵聽他們的交談。

“本王隻出一文。”

言罷，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撚著一枚銅錢，順著車窗不緊不慢地撇了出去。

噹啷。

銅板砸在石板上，清脆的一聲刺地老鴇腦仁生疼。

他怎麼不去搶。

老鴇尷尬地笑了笑，“嗬嗬，王爺莫要說玩笑話！草民不過是小本生意…這春芍姑娘買來時可是花了大價錢，那賣身契上都寫著的…您隻給一文那和強搶民女有什麼區彆！”

強搶民女。

圍觀的百姓噤若寒蟬，每個人都不由得深吸一口涼氣。

老鴇這才意識到自己口無遮攔，十分懊悔地跪在地上，感覺到一股冰冷的視線掃過，從頭皮涼到腳背。

“確實是玩笑話…”李承璟勾了勾唇角，厲聲道“你以此女子當街訛詐本王，居心不良，有詆譭皇室之嫌，本王作為朝廷命官，當將你依法押入刑部好好審問纔是，又怎麼會花這一文冤枉錢給這隻血猴子’贖身呢？”

他語氣玩味，聲音冷漠，於他而言抓個人下牢彷彿是家常便飯，而那被他稱作“血猴子”的女子聽了他的話，似乎動了動身子。

老鴇和龜公聞言直接嚇得腿肚子打顫，怎麼今日晴天白日冇看黃曆，偏偏出了這檔子事，要是當真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被押去大牢吃些苦頭就不值當了。

當真是晦氣，晦氣至極！

老鴇連忙改了口，“王爺息怒，王爺息怒！此女子不過是我春紅樓贈予王爺罷了，絕非訛詐，更無需王爺花一分銀錢，還請王爺明鑒啊！”

兩個人跪在地上磕頭，周圍的百姓在一旁叉著手冷眼看這場鬨劇，如果說春紅樓的這二人是小惡，那窨黑馬車裡的就是大惡。

真是善惡到頭終有報，惡人還需惡人磨。

李承璟聞言滿意地微微頷首，一旁看戲的侍衛也撿起地上的一文錢，仔細擦拭好遞還給了幽王。

“把人帶走。”

車簾放下，這事也算落下帷幕。那兩個侍衛再去拉那女子，此時她倒是真昏死了過去，再冇有多餘的力氣能去抓著車輪了，輕輕一拽就被拽了下來。

三皇子見眾人都散去，自己也抹了抹鼻頭，轉身帶著下人走了。

春紅樓的老鴇這纔在龜公的攙扶下悠悠起身，回過頭如同失了魂兒一般失聲道，“快，快拿艾草給我把樓熏個乾淨！定是妖邪作祟，妖邪作祟…”

她喃喃著朝鋪子走去，那些剛纔被嚇得臉色青白的姑娘，隻暗暗在心中稱快。

浮熱的一天來的快，去的也快，到了黃昏，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春芍睜開眼，頭正上方，入目便是芭蕉紋羅絹，長長的流蘇墜在她臉頰有些癢癢的，屋子裡還燃著醒腦香，想來，這便是幽王府了。

她緩緩支起身，看了眼身上被包好的傷口和新換的琥珀色錦裙，下意識摸了摸懷裡的東西，直到摸到那片薄薄的絹布，她才鬆了口氣。

這是她和一個女子的承諾。

吱呀…

房門打開，一個梳著梨花辮的女子端著瓷碗進來，看到她如此快就下地，眼底有些驚訝。

“你傷的雖是皮肉，但是傷口處皮肉割損太大，如果不好好養不僅容易留疤，還很容易撕裂開，快躺下吧。”

她放下粥，過來要扶春芍躺回去，春芍抿了抿唇，看了眼她袖口處的絲織紋樣，知道她定是地位不低的近侍。

“姑娘，這裡是幽王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