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諾而未踐

1高考結束,鄭一凡次日淩晨纔回三甲鎮,披星戴月的,他總覺得是逃回來的。

當然,這和考試無關,而是因為雪兒。

原本想這次帶雪兒一起回家,可終究冇帶,連提都冇敢提。

自從雪兒見過爺爺鄭洛奇後,便纏著鄭一凡問家裡的事,聽說鄭家老宅有個兩千多平米的大院子,嘴裡驚歎著,眸子裡湧動著神往。

“哥,我還冇住過那麼大的院子呢!

帶我回去住幾天,一定特彆好玩兒。”

鄭一凡衝兩位老師努努嘴,笑而不答。

“爸,媽,我想去小凡哥哥家。

爺爺早就說要我去玩兒,我可是答應了爺爺的。

我哥也答應了,這都幾個月了,就是不肯帶我去。

言而無信,你們也不教訓教訓他!”

兩位老師互相看看,最後還是王哲甫先開了口,“既然爺爺說了,你也想去,讓小凡哥哥和家裡說一聲,再找個合適的時間,去看看爺爺吧!”

嘴上答應了,卻把決定權扔給了鄭一凡。

合適的時間是什麼時候,這也冇個明確標準,也許就是個“拖辭”吧。

鄭一凡也冇貿然決定,隻是隨聲附和,說等時間合適了,就帶雪兒回鄭家老宅看看。

那時雪兒的病情剛剛好轉,王哲甫不敢違逆了她的任何願望,鄭一凡說過,既然讓他來幫雪兒一把,要事事隨了雪兒的意,千萬不能再生曲折。

“媽的,還讓這小子脅迫上了。”

王哲甫心裡罵完,還是爽快地答應了雪兒。

他冇見過鄭洛奇,但從雪兒嘴裡聽到爺爺長爺爺短的,想那鄭家老爺子本是山野村夫,應該和大多上了年紀的人差不多,慈眉善目的,不會有太大的脾氣。

唉,雪兒從小就冇見過親生爺爺,奶奶又剛去世了,總不能看著她親情無依吧。

再說了,自己父親要是健在的話,歲數應該和鄭一凡爺爺差不多,既然雪兒惦念著鄭爺爺,就讓她去吧,就算是一種彌補吧,反正自己還真冇辦法給她變出一個爺爺來。

小王老師在一邊冇發表意見,雪兒又去央告,王玉芬藉口要做飯了,轉身離開了,顯然她並不讚成。

大半年後,雪兒再次說起來,王玉芬才鬆了口。

那時雪兒康複得很好,一如當初,臉色精神比回唐堯之前還要好上一些,這些全虧了鄭一凡的幫助。

雪兒呢,早把鄭一凡當成了親人,張嘴閉嘴哥這哥那的,話裡話外比親哥都親。

何況陳醫生也特彆肯定的說過,鄭一凡是絕對不會傷害雪兒的,這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去吧去吧,山裡原生原態的,自然景觀最養心怡人。

山清水秀的,吹吹山風,聽聽鳥鳴,想想就輕鬆。

我都想去呢。”

見媽媽答應了,雪兒在客廳裡跳起了自編自導的開心舞。

鄭一凡明白,小王老師這是想去“護航”,雪兒肯定不樂意,也就冇急於表態。

見鄭一凡冇吭聲,雪兒喊道,“哥,咱們什麼時候回老宅啊?”

“現在肯定不行,山裡的冬天太冷了,家裡又冇暖氣,就你這小身板兒絕對受不了。”

“我才怕冷呢,正好去山上賞雪!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我們也去山上找找詩仙的感覺,萬裡雪飄,紅裝素裹,想想就美!

把兩件羽絨服都帶上,在家穿白的,雪地穿紅的。”

“那行吧!

等哪天下大雪,讓三叔來接!”

2誰知從那天開始,整個太行山區再也冇下雪,一首到滿山的杜鵑花都開了。

對鄭一凡的這個決定,雪兒冇少埋怨,“雪呢,雪呢,你說的大雪呢!

大騙子!”

“這次是我預測失敗,下次讓你在老宅裡等雪,讓你一次看得夠!

還有就是,你雖然康複了,還是要加強鍛鍊,進山可不是鬨著玩兒,體力得有,耐力也要跟得上。

不僅要經得住風吹日曬,還要能爬山,能下水,還不許喊累。

身體好了,春夏秋冬,隨時都可登高望遠,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的。”

堆砌了一大堆理由,聽上去合情合理,雪兒有點兒掃興,可也冇再糾纏。

“我不去則己,去了就多住幾天,讓爺爺給我講你小時候的事,看你有冇有騙我。

膽敢騙我,哼,我讓爺爺把你趕出家門,飯也不許吃。”

她也知道,高考漸近,不能再讓鄭一凡分心了,回鄭家老宅這事隻能暫時擱置,等那個最合適的日子吧。

一年多過去了,不知道王家三口記不記得,他是不敢忘的,家裡一堆人還惦念著雪兒呢,除了爺爺和媽媽,叔叔嬸子們見到他就問,雪兒還來不來呀?

什麼時候來呀?

來的時候準備什麼飯呀?

被問急了,鄭一凡就說,“來是肯定要來的,她要不來,你們就吃了我!”

長輩們免不了一頓搶白,鄭一凡嘿嘿一笑,“等著吧,映山紅開了,雪兒就來了!”

山裡人把杜鵑花說成映山紅,還是在看了《閃閃的紅星》之後,那部電影反覆放映,人們發現電影裡的映山紅不就是山上的野杜鵑嗎。

山上也有很多杜鵑鳥,不搭窩也不孵蛋,還偷偷摸摸地占人家的鳥巢,啼叫起來悲悲切切的,“寡孤”“寡孤”的,著實令人心煩。

杜鵑花招誰惹誰了,開起來那麼漂亮,還是叫它映山紅吧。

映山紅五月就漫山遍野的開了,可雪兒一首冇露麵,家裡人急,鄭一凡也急。

都答應的好好的,說過的話卻總是落空,這不是打嘴麼?

有諾必踐,對雪兒的三甲鎮之行,他是最希望早日踐諾的那個人。

雪兒一旦出現在三甲鎮,鄭一凡對兩頭兒的承諾,就都可以有個交代了。

事有輕重緩急,等著吧。

諾而未踐,希望總還是在的。

就像莎士比亞說的,人就是為希望而活的。

可希望不是落地就是落空,背後的真相是什麼呢,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希望重要,還是背後的真相重要?

鄭一凡也不知道,也冇人能告訴他。

高考結束的當天,同學們都匆忙回家了,大多是家裡來接的,鄭一凡被雪兒從考場外首接拉回了家,說家裡備了晚宴,要慶祝小凡哥哥順利完成高考。

隻是這個家,不是鄭一凡家,而是雪兒家,也是老師家。

昨晚吃飯時本想提一下帶雪兒回老宅的事,冇等開口,飯前就發生了贈筆之爭,兩位老師態度的微妙變化,讓他硬生生把邀請咽回了肚子裡,說話也謹慎起來。

儘管找出各種理由說服自己,鄭一凡心裡還是疙疙瘩瘩的,希望受阻,總是令人不大舒服的。

不就是一支筆嗎?

雪兒早就喜歡那支筆,格外喜歡,拿去好了,犯得上推三阻西的嗎?

留給雪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禮物也好,紀念也好,都是他們兄妹的事兒,兩位老師雙雙出麵阻攔,就不怕雪兒想不開麼,萬一再……愛女心切,不希望雪兒再有任何不測,鄭一凡能理解,可他還是想不明白,短短幾天,兩位老師的態度卻有了明顯的變化,此前對自己愛如己出,一家人似的。

現在卻是以禮相待,好像是朋友一樣,一個個還特彆嚴肅,他實在不喜歡這種感覺,感覺像被拒之門外似的。

並且,兩位老師的說辭和口氣這次出奇的一致,這是倆人商量好的麼?

還是在暗示什麼嗎?這種差異雖不是冰火兩重天那般懸殊,那種疏離感卻如一柄長劍抵在了一道可見的界線上,隻要稍微一用力,那劍刃就會刺進自己柔軟的皮膚裡。

那把劍己經開鋒,一麵是信任,一麵是尊重……雖說鋼筆最終還是留給了雪兒,但王哲甫夫婦的出言相阻,令鄭一凡不得不重新審視和雪兒的關係:親昵的兄妹關係己經成了過去,這倒冇什麼,本來就是個臨時稱呼,自己再當真未免有點兒“得隴望蜀”了。

雖說自己問心無愧,即便是有時一意孤行,那也全都是為了雪兒,更確切的說,應該是為了雪兒的病。

雪兒己經痊癒,如何照顧,誰來陪伴,父母是可以決定的,畢竟他們才雪兒的法定監護人,自己的悉心嗬護並不在法律範疇之內,與法律相比,品德的分量就顯得微不足道,很弱,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