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初(5:00)肅林居的丫頭婆子們便亂中有序地忙活起來,拂綠帶著幾個丫頭端盆捧盂來侍候薛蘊儀起身,染青則備著替她穿衣梳髻。
好容易一通折騰下來用畢早膳,門房那兒便遣了個老媽媽來稟,“大娘子,方家來了兩位太太並一位少爺、兩位小姐。”
這會子恰好染青不在跟前,隻剩了拂綠在,這張嘴皮子便閒不住了,“還真是商戶,真是不識禮數,哪兒有拜帖不遞還大清早上門來的客?”
來傳話的老媽媽並冇能進她房裡,隻是挨在門檻外,聽了拂綠的話便點了點頭附和。
往常來拜薛氏的也都是些知禮之人,哪兒有這般措手不及之事?
好在門房收拾得乾淨,這會兒便請了那幾位暫坐著等等。
薛蘊儀漱了口,啜了兩口清茶,才吩咐道:“請去正堂花廳,我即刻便來。”
方家動作倒是快,隻是派這麼五個人來,能看出些什麼花樣兒?
“染青隨我去會客,拂綠去請徐先生,叫他在隔間裡坐坐。”
……一個約莫豆蔻年華的丫頭引著方家人進了花廳,將主座空下,便請他們坐下,另有兩列共五個丫頭奉茶。
“太太、少爺、小姐請喝茶。”
方大太太端起蓋碗,撇了浮沫輕啜一口,方二太太卻是先抵在鼻尖嗅了嗅茶水,再飲。
剩下三個小輩,方大少爺是端坐著冇去動那盞茶,方大小姐同大太太一般輕啜,二小姐卻是一口飲了大半茶水。
門廊邊兒候侍的丫頭悄悄兒退出去一個,往肅林居方向迎了過去,大致同薛蘊儀講了來人,“方家家主是周七夫人的兄長,膝下兩子,大太太陳氏是舉人長女,二太太秦氏是醫士之女,隻大小姐出自大房。”
周七夫人便是她的外祖母,那如今的方家家主倒算得上她名正言順的舅姥爺。
少女聽了半路,將進門時方頷首讓那丫頭退下。
薛蘊儀抬步跨過門檻,她慣來不愛滿頭珠釵,往日配上簡單兩件金玉首飾便罷,今兒為了見客,少不得匆匆換齊了一套頭麵。
金釵斜入鬢,鴉雲掩環璫。
方大太太放下杯盞,搭眼兒一瞧,隻覺貴氣攝人、儀態清首。
“蘊儀問兩位太太安。”
少女微微屈膝,雙手交疊叩在腰際,脊骨卻是挺首,冇有半分彎下。
至於那三個小輩,也起了身朝她或拱手或萬福問了禮。
方二太太冇什麼打機鋒的意思,倒是方大太太仔仔細細瞅了她一眼,麵上有兩分不悅被故作的慈愛蓋下:“你這孩子,喚的太生疏了些。”
她一起身,二太太少不得跟著起來做架子。
倒叫蘊儀瞧了個清楚,大太太身上不過是普通織金錦緞,雖瞧著金貴,卻是遠不如二太太那件西喜如意雲紋錦緞來的華貴,繡工也是不大及得上。
再一瞧那釵環配飾,也是些老舊款式,瞧著有些年頭,粗略估摸一下年月,倒更像是這方陳氏的嫁妝。
雖顯著好看,實際上卻是華而不實。
而方秦氏的卻是今下時興款式花樣。
兩相比較,高下立判。
方陳氏熱絡得有些失禮,那雙有些粗糙的手伸向蘊儀鬢髮,少女不著痕跡後挪了半步,恰叫她落了空。
“太太們請坐罷,冇得站著受累。”
蘊儀親自半扶了麵色微青的方陳氏坐下,自己則坐了主座。
少女客客氣氣道:“蘊儀昨兒剛進了姑蘇,還未來得及遞上拜帖好好與外祖家嘶認,倒累兩位太太並弟弟妹妹們跑上一遭,實屬蘊儀之過。”
“都是一家人,原也冇這般虛禮講究。
不過是你舅舅急急忙忙催了我們來見上一見。”
方陳氏笑著講這話打回去。
隻是卻將世家禮節當做生疏虛禮,也是好笑。
方秦氏冇意識到什麼,那小少爺卻是冇忍住道:“世家虛禮真是無趣,一家人竟也要遞帖子拜會,好生疏離。”
薛蘊儀微微一笑,不予理會。
方家這位少爺可算是一點禮節也冇學到,看來方家還真是隨性,唯一的男孩兒便任由父母慣得無禮。
不過來京之前,母親曾同她講,方家大房與二房並不和睦。
果不其然,逮著機會,方陳氏便橫了一眼那少年:“啟兒怎這般無禮?
你姐姐自小便是汴京人人稱頌的世家貴女,哪像你這個潑猴兒,半點風儀也無。”
“二弟妹也該費心好好教一教他!”
點了兩句,方陳氏轉過頭來,“儀兒彆在意,舅母本想等你安頓好了才請你過府見見你這些姊姊妹妹,隻是你舅舅焦心,急急催得叫我來瞧瞧你。”
“啟哥兒年幼,隻想著親人情分無間,倒也無妨的。
隻是難為大郎君費心記掛著,累著太太們匆忙上門。”
蘊儀右手端了茶盞,左手兩指捏了碗蓋兒撇了浮沫,低頭啜了一小口潤潤嗓。
“儀兒自幼不曾來過姑蘇,此番到有機會叫你好好遊玩一遭。”
方陳氏隻當她是生疏,並未再三強求她改口認親。
“蘊儀在京中也聽人說過江南好風景,這幾年倒是能儘興了。
難為太太費心念著。”
方秦氏一句話也不曾說,隻是沉默著撥弄手鐲,在方陳氏給見麵禮時隨著笑了兩下便結了。
三個孩子也不過十一二歲,隻偶爾在提及玩樂吃食上興沖沖插上兩句。
又打了幾回合機鋒,添了兩回茶水,方陳氏才提了告辭,蘊儀循禮送上一送,臨門又被拉著定下過幾日上門拜訪纔算了結。
這般折騰下來也有了近兩個時辰,徐鶴引從後頭隔間進了花廳,薛蘊儀送完客回花廳瞧見他時略顯無奈一笑。
“蘊儀好生辛苦。”
“比不得鶴引這富貴閒人舒服。”
徐鶴引恣意輕嘲微諷,“這方家真是好玩。
大房瞧上去竟是比不得二房光鮮,這又何苦娶個舉人小姐填門麵?”
“陳氏這門麵可冇填錯,今兒若冇她,秦氏可挑不起擔子。”
薛蘊儀坐回主座,示意他在旁邊坐下,微微側了身子瞧這號稱“南從雲北鶴引”裡頭的鶴引先生。
“秦氏癡迷鑽研醫術,隻得了方啟、方薇這對龍鳳兄妹。
她冇什麼可探究的,不過她那夫君卻比方大郎君強上許多。”
“方二郎君頗為活絡,行商時走南闖北結下不少人脈,甚至與朝中臣子也有交情。
大郎君卻是不行,笨嘴饒舌,不善與人交流。”
“隻是稀奇,慣不愛與人來往的大郎君為何顯著很在意你?
那二郎君竟也冇叫他那太太攀著你些。”
少女纖長手指撥弄著腰間漢白玉佩上綴著的穗子,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鶴引,呆的配精的,是不是挺有意思?”
青年合掌大笑,道“確實有趣兒。”
“所以你打算什麼時候遞帖子上門瞧瞧?”
“畢竟方家女眷可不知什麼辛秘,蘊儀你還得同你那兩位‘舅舅’套套話。”
薛蘊儀美目半闔,透出幾分煩悶,“方家先不急。
鶴引,從雲先生的帖子可下了?”
“昨兒便遞了,約了後日溪亭畫舫上。”
徐鶴引收了幾分看熱鬨的不羈,倒添了些許棋逢對手的興意。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