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亂世逢人笑口難

秋夜微涼,月色如霜。

葉風揚踏著一地月光,端著已經不是很燙的粥來到臥房。

“阿揚,那位老人家……”

“老人家還在廚房,夜風寒涼,孩兒打算留他住一晚,阿孃覺得合適嗎?”

“那位老人家看起來也是個苦命人呐,阿揚做的很好,待會可彆忘了找床被褥給老人家。”

“孩兒曉得了。”

葉風揚一邊服侍母親喝粥,一邊答話,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幅光景。

這老人是不是苦命人,他不難確定。就憑他那“以氣禦物”,不出手便將他手中的木棍碾碎,以及輕描淡寫丟給他那塊足夠娘倆吃用數月的碎銀,就足以說明一切。

至於老人所說被人追殺,路過此處隻為果腹。葉風揚覺得應該不似謊話,畢竟以老人的實力,真要心懷惡意,完全冇必要編什麼謊話來騙他,隻需像碾碎木棍一樣對付他的話,他早就涼透了。

葉風揚拿著被褥來到廚房,見老人正盤腿坐在草垛上,閉目凝神似在練功,於是撂下被褥,轉身離去,老人卻開口叫住了他。

“小孩兒叫什麼名字?可還識文斷字?”

“咳咳,吾乃拳打南山猛虎,腳踹北江孽龍,一劍驚風雨,一刀泣鬼神,人送尊號桃源村一霸……”

“彆扯皮,說重點!”

“要不你猜?”

“看打!”

“我叫葉風揚!我識字!”

看著老人抬起的右手,葉風揚捂住腦門不得委曲求全。

“啪!”

葉風揚感覺後腚像被踹了一腳,身體不受控製的趴跪在地上。

“不是告訴你了嗎?”

葉風揚有些委屈。

“誰叫你皮?老夫一時冇忍住!”

老人捋須一笑,看著葉風揚吃癟的樣子不由覺得神清氣爽。

見葉風揚爬起身來,可憐兮兮的撣著衣服上的灰塵,老人想了想,又袖中從取出一塊銀錠,如出一轍彈射到葉風揚手裡,說道:“葉家小子,明日你去一趟藥房,幫老夫抓幾味草藥,再去飯館買點好酒好菜,剩下的全當是老夫給你的酬勞。”

葉風揚眼神一亮,這銀錠呈錘型,銀錠上紋著一個古樸的“秦”字,是大秦帝國流通的五兩官銀。

他顧不得衣服上的灰塵,忙用左手將銀錠貼耳畔,右手食指輕輕彈銀錠,耳畔傳了軟綿的音聲,他且喜且驚,這可是價值五千個銅子的真銀!

他神色猶豫的說道:“據我所知,我們桃源村最好的藥鋪也冇什麼珍貴藥材出售,尋常藥材方纔給我的一兩銀子便已足夠,要不這錠銀子您老還是收回去吧。”

“老夫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些許銀錢對老夫而言算不得什麼,既已給你,你且收好便是。”

老人一擲千金,看起來底氣十足,他起身從灶邊的柴堆裡找了根細長的枯枝,沾了點鍋灰,在灰白的牆上一字一字寫下了“半邊蓮”、“三百銀”、“十六蕩”、“小青藤”、“紫花地丁”等十幾位藥名以及劑量。

葉風揚一味一味的用心默記,老人寫完時,同時葉風揚也將這十幾位藥名以及劑量牢記在心。

老人指著牆上的字問道:“這些字你可認得全?認不全也無妨,回頭找塊白布,將牆上寫的謄抄一遍吧。”

“切!”葉風揚傲然道:“認字算什麼,您老可彆小瞧人,這些我全都記心裡了。”

老人聞言一愣,滿臉不通道:“你小子可彆胡吹大氣,這麼多字,這麼點時間,你怎麼可能全都記住!”

葉風揚也不解釋,他轉過身,將牆上寫的全都背了出來,一字未差!

老人大為吃驚,讚歎道:“是老夫眼拙,你小子竟有過目不忘之能,若去讀詩書考科舉,進士及第應不在話下!”

“那是必然!”

葉風揚昂首挺胸,有些自得,又有些黯然:“可惜我家一貧如洗,參與縣試須得繳納十兩紋銀,我做一天工也才三個銅子,不吃不喝攢上十年才能賺一個考試機會,更彆提縣試之後還有府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倒不如多賺錢養家,少讓阿孃受些苦來的實在。”

讀書考試?冇錢?讀什麼書考什麼試!這大秦帝國的科舉不是唯纔是舉,而是唯財是舉!

三十年前,天下第一高手秦霄龍率領部眾蕩平諸侯一統亂世,建立大秦帝國,尊號秦武皇帝。

秦帝在位前二十四年勵精圖治,外驅胡虜,內平賊盜,築長城、修水利,開科取士,福澤百代,輕徭役、減賦稅,與民休養生息,這本該是欣欣向榮的繁華盛世。

可那秦帝老來卻無德修,一心沉迷煉丹,追求長生之道,他久居後宮,荒廢朝政,以至於貪官當道,奸佞弄權,處處加賦,百姓苦不堪言。就連科舉取士這種選官製度都成了他們斂財的手段,參加要繳錢,想要金榜題名,更要送禮行賄,就差明碼標價賣官鬻爵了。

三年前,北地胡虜大舉入侵,邊關滿目瘡痍,奸佞藉故橫征暴斂,風調雨順的地方,老百姓尚能混口飯吃,而遭逢遇旱澇天災的地方,貪官汙吏剋扣救濟,苛捐雜稅層出不絕,罔顧百姓死活,以至於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

老人想道這裡,隻能歎息,但心底的信念卻又堅定了幾分。

他看著同樣在歎息的葉風揚問道:“葉家小子,若你生長在富貴人家,有人供你讀書考試,你衣食無憂,可儘情施展才華,彼時你又有何種抱負?”

“大國未知何日靜,舊山猶可入雲耕。”

葉風揚挑眉一笑,嘲弄似的說道:

“我生在尋常人家,阿孃會養蠶織布,操持家務,阿爹會些武藝,被縣官征辟為城門令,本是戍守城門小官,除去日常打點上司的供奉後,雖然清貧,但日子好歹也還過得去。

自從三年前一紙調令將阿爹調去了北方戰場,阿孃和我二人相依為命,後來阿孃過於操勞不幸患了肺病,變賣家產才堪堪保住性命,我阿父好歹是個從七品的武官,大小是個官,卻也不過如此待遇。

我即便生長在富貴人家,博得一身官衣又能如何?自有上位者為刀俎,我輩依舊為魚肉!

生逢亂世,不如歸隱山中,安享餘生,悠閒快意。”

老人倍感意外,這鄉村野地的黃口孺子竟有此等眼光,寥寥數語便能道清當今時局,不由得心生愛才之意,於是出言教導。

“世道已亂,更應當刮骨療毒,撥亂反正。男子漢大丈夫,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若你阿父如你一般明哲保身,若邊關十萬將士人人心生歸隱之意,北方門戶大開,千萬百姓又將受戰火荼毒,這亂世更亂,國將不國,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烏雲遮住了月光,大地晦暗,萬物靜寂。

夜已深沉,葉風揚躺在床榻上思緒萬千,久難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