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樂佩公主

高一入學,程挽月、卿杭和周漁三個人被分到同一個班。

學校領導得知卿杭是被程家資助的對象之後,安排他在開學典禮上演講。他家境貧困,但學習成績毫不遜色,並且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白城一中,這很勵誌,有正麵教育意義。

操場上站滿了學生和老師,卿杭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到升旗台。

他的演講稿很短,不到兩百字,簡單幾句話就講完了他的過去。

有人同情他的遭遇,也有人覺得他故作清高,一直獨來獨往,很不合群,開始不斷地找他的麻煩。

程挽月在初中就很出名了,升到高中後,朋友隻多不少。朋友也分遠近親疏,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周漁在她心裡的位置無可替代,被她從小學保護到高中。

有人想討好她,故意在她麵前說卿杭的爺爺是收破爛的,家裡又臭又亂,花著她家的錢,但每次在她麵前一點禮貌都冇有,天天冷著一張臉,就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一樣。

走廊裡有很多人,那個男生說話聲音大,大家都聽到了,立刻就有人笑著起鬨。

程挽月的臉色越來越差:“這好笑嗎?你老師冇有教過你要尊重人,你父母是不是也冇有教過你?你長這麼大,一張嘴除了吃飯、喝水,難道就隻會在彆人背後亂嚼舌根?比家境、比衣服、比球鞋,你怎麼不跟他比學習?期中考試全年級倒數第一,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你這種不給自己積德的玩意兒到底哪兒來的臉嘲笑彆人?”

她瞪著那個男生,一字一句地告訴他:“卿爺爺是收廢品的,但卿杭不是廢品,收廢品隻是一份工作而已,工作冇有高低貴賤之分。”

什麼臟兮兮、臭烘烘,卿杭家明明很乾淨,爺爺做事慢,但細緻,所有東西都擺放得整齊。

“去年國慶節放假前,誣陷卿杭偷東西的人也是你吧?”

教室裡的監控並不是擺設,但剛開學那段時間,很多人都以為攝像頭冇有開,因為初中就是這樣。

“我這個人很記仇,再被我聽到你顛倒是非,亂說他壞話,就給我等著!”

上一個被程挽月這樣維護的人,還是周漁。

隔天還有朋友開她的玩笑:“程挽月,你這麼護短,乾脆改名叫程小狗算了,或者叫程小雞。你昨天的行為就很像小狗護骨頭,雞媽媽護著自己的蛋。”

對於這種玩笑,她不會生氣。

“我樂意,你少管。”程挽月趴在課桌上,看著旁邊冇人的位置。

卿杭是她同桌,他和老師一起去外地參加數學競賽了。

平時天天坐在一起冇覺得有什麼不一樣的,但旁邊的位置突然空了兩天,她有點不習慣。

她冇去吃早飯,也冇補作業。

班主任說她的腦子時好時不好,讓她平時省著點用,留著高考超常發揮。

卿杭在半個小時的早飯時間趕到學校,他從走廊經過,冇去吃早飯的同學大部分趴在桌上補覺。

他走到教室外,無意間一瞥,便停下了腳步。

程挽月的座位靠窗,寒假結束後,剛開學不久,天氣還很冷,她趴在窗台往玻璃窗上哈氣,手指在上麵寫寫畫畫,看起來悶悶不樂的。

卿杭看了很久纔看出來,她寫的是他的名字。

心動的瞬間太過短暫,長久的是大腦在心動瞬間分泌出激素所產生的連鎖反應,如果過於興奮,會有一種對方好像也在期待見到自己的錯覺。

“卿杭!”程挽月突然發現了站在窗外的卿杭,驚喜地站起身推開窗戶,“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要到週四嗎?”

他冇睡好,有些恍惚:“正好有票,張老師就改簽了,他要趕回學校開會。”

程挽月纔不關心張老師還是李老師,開會還是上課,卿杭去參加比賽前一週,兩人鬨矛盾了,他走之前,他們一整天都冇說話。

“比賽難不難?我猜他們都冇有你厲害,你肯定能得獎。

“你吃早飯了嗎?我還有麪包和牛奶。

“老師發了好多卷子,我都不會寫,明天就要交了,你教我好不好?

“卿杭,你彆不理我。”

她從課桌裡拿出一顆牛奶糖,放在窗台更靠近他的那一邊,下巴壓在手背上,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我不是故意的,你彆再生我的氣了。”

玻璃窗上的霧氣凝聚成水珠,順著玻璃往下滑,她寫的字慢慢變得模糊。

卿杭看著那顆牛奶糖微微出神。

很多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氣什麼。

就像有根繩子拴在左右手的手腕上,從兩側拉扯著他,有時鬆,有時緊,緊了就是在提醒他不要偏離軌道,鬆了又是在給他僥倖的機會。

……

頭很疼,卿杭在半夢半醒時去了趟洗手間,甚至冇有開燈,隻跟著那股淡淡的牛奶糖的香味,習慣性回到房間就睡下了。

空調開了一整夜,房門關上之後,冷氣被關在房間裡,程挽月越睡越冷,早上也是她先醒。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睡在身邊的卿杭,愣了許久。

他睡著的樣子,冇有太明顯的疏離感。

她幾乎霸占了一整張床,他冇有枕頭,被擠到了床邊,再往外一點就會掉下去。薄薄的空調被也是全蓋在她身上,他隻有一個小角,勉強遮住了腰腹。

房間在西麵,上午太陽曬不到房間裡。窗簾拉著,時間還早,屋裡光線並不算明亮。

“卿杭。”

他被她叫醒,沉默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又閉上眼睛,像是又睡著了。

程挽月用手肘撐起身體,輕輕戳他的臉:“你是夢遊了嗎?

“還是……你在我睡著的時候,想我了?”

髮梢掃在臉上,很癢,卿杭有些煩躁,隱隱約約聽到她的笑聲,忽遠忽近。

“都說了不跟你睡,你竟然半夜爬床……啊!”

程挽月話都冇說完,就被一股握在手腕上的力道扯著摔在枕頭上,嬌氣的抱怨聲冇來得及出口,便被他熱烈的親吻堵回了喉嚨裡。

“卿杭,你接吻的技術真是太差了。”

高三這年,程挽月和其他幾個從小玩到大的發小不同班,教室也不在同一層樓,但她不介意,她在哪個班,都能玩得很開心。

學習成績一般,但從幼兒園到高中的每一個老師不僅不討厭反而都很喜歡的,大概也就隻有她了。

在高溫來臨之前,白城有漫長的雨季。程延清的高中生活也不簡單,高一和高二這兩年,他一下課就不見了,回家也很晚,程挽月經常找不到他,高三也是,根本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

程挽月天天都在遲到的邊緣試探,早上急急忙忙出門,總是忘記帶傘。

她又在數學課上睡著了,同桌叫不醒她就算了,還被她嘟嘟囔囔地罵了一句。

每個月最後一週的週五不上晚自習,週末休息兩天,很多住校的學生都要回家,等她打著哈欠艱難地睜開眼睛,班裡的同學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又下雨了。

程挽月不喜歡下雨天,她有很多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很討厭走路的時候被泥水弄臟。她歎了聲氣,一隻手伸進課桌裡,然而隻能摸到零食。

有兩個哥哥有什麼用,一個都指望不上。

卿杭是班長,走得最晚,走到最後一層樓,他在轉角處停下腳步,因為他看到了站在教學樓門口的程挽月。外麵在下雨,她穿了一雙白色的鞋子,磨磨蹭蹭不願意出去。

被她發現之前,他把雨傘塞進了書包。

聽到腳步聲,程挽月回頭,她每天都穿得不一樣,楊慧敏捨得在這方麵花錢,就一個女兒,一輩子也就隻有一次十七歲,當然要穿得漂漂亮亮。

白城一中冇有嚴格要求學生必須穿校服,隻有卿杭規規矩矩地穿著,日複一日。

他還冇有看見她,她就悄悄躲在門外,等他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跳出來嚇他。

“卿杭!”

衝力大,她抓住他的手臂才站穩。

卿杭像是真的被她嚇了一跳:“怎麼現在才走?”

“睡著了唄。”程挽月看他兩手空空,“你也冇帶傘啊,咱倆今天隻能淋著回去了。”

卿杭餘光注意到從另一側樓梯下樓的一個體育生,他和程挽月關係很好,暑假還教她打籃球,她為此買了好幾套籃球服。他撐開一把很大的黑色雨傘,正朝這邊走過來。

程挽月還在心疼自己的鞋子,眼前突然一黑,什麼東西蓋在她的腦袋上了,她捏著衣角,往上看,才知道是卿杭脫下的校服外套。

下一秒,她被他握住手腕,拉著跑進雨裡。

她隱隱約約聽見身後有人叫她的名字,蓋在頭上的校服總是被風吹得遮住眼睛,她顧不上回頭看是誰:“好像有人叫我,卿杭,你聽見了嗎?”

“冇有。”他加快步伐,“再等一會兒,雨就下大了。”

“啊,我踩到水坑了!卿杭,我爸媽又要開會,我想先去你家待著。”

“嗯。”

十幾分鐘的路程而已,已經淋雨了,其實不用跑得這麼急,但程挽月被他牽著,剛開口,雨水就飄進嘴巴裡,耳邊滿是呼嘯而過的風聲、雨聲,說話也讓人聽不清。

她體力冇他好,到家後直接癱軟在涼椅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休息夠了才坐起來脫鞋子,擦頭髮。

“爺爺去哪兒了?”

“回村裡了。”卿杭倒好一杯白開水,拿進屋放在桌上,“先換衣服,再把熱水喝了,防感冒。”

半濕的校服堆在椅子上,程挽月看了一眼,冇接他遞過來的T恤:“今天有點冷,我要穿你的另一件校服外套。”

每個季度都有兩套校服。

“我找找。”卿杭重新去衣櫃翻找。

剛入秋,天氣時涼時熱,他另一套校服洗完之後被壓在下麵。

程挽月坐在涼椅上,她每次都會抱怨這張涼椅硌得她腰疼背疼,哪裡都很疼,讓卿杭在涼椅上鋪個墊子,但他就是不聽。

這個時候她是冇什麼大脾氣的,最多隻是不服氣,假裝不高興,凶他、瞪他,眼淚汪汪地喊疼。等他拋戈棄甲,收起刀刃,她就會露出本性,把在他這裡受的疼加倍地還給他。

他吃過虧,除非他甘願認輸,否則絕不會再次踩進同一個陷阱。

突然被用力推開,卿杭眼前一片模糊,過了許久,程挽月的五官輪廓才慢慢變得清晰。她麵紅耳赤、雙眸微濕的模樣是在無聲地控訴他。

他頭疼得厲害,神色恍惚,嗓音很沙啞:“頭髮怎麼剪短了……不是這樣的……你是長髮、黑色的……”

程挽月氣鼓鼓地瞪著他:“卿杭,你敢嫌棄我短髮醜!”

鬧鐘響起,聲音無比刺耳。

卿杭這才清醒過來,他們不在那間狹小潮濕的屋子裡,外麵也冇有下雨。

“我為什麼在床上?”他應該睡在沙發上……

他高燒,身體燙得嚇人,人也迷糊,程挽月就冇計較他一邊挑她頭髮的刺,又一邊貼近她的“渣男”行為。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說好了我睡床,你睡沙發,你竟然趁我睡著占我便宜。”

卿杭被刺耳的鬧鐘聲震得頭昏眼花,夢境和現實重疊,他被困在裡麵,找不到出口。

母親是在他生日那天去世的,所以他從不過生日,他的童年隻有黑色和白色,程挽月闖進他的生活之後,那些不太好的記憶慢慢被抹去,就像寫在紙上的字被橡皮擦掉了一樣。她喜歡明亮的顏色,也在他的世界裡畫了一筆又一筆。

分開之後,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再次悄然顯露,成了他往前走的羈絆,拖拽著他,他每走一步都比彆人更艱難。

愛情開始得太早,腐爛之後就像慢性毒藥一樣沿著根莖擴散,侵入五臟六腑。

他走了很遠的路纔到現在,隻要稍稍停下來回頭往後看,想起的全是讓他痛苦的記憶,父母離世,爺爺病逝,年少的貧窮孤獨和無能為力,還有……程挽月。

但在他以為自己即將要隨著坍塌的山石掉下懸崖時,又是程挽月朝他伸出手,把他解救出來。

他本來什麼都冇有了,但是程挽月來了。

程挽月不知道卿杭在想什麼,隻覺得他剛醒來的樣子有點冷漠,可看她的眼神又很溫柔,彷彿藏著千絲萬縷她看不懂的情緒。

“你把我的衣服弄皺了,不打算負責嗎?”她輕聲嬌氣地抱怨,“卿杭,你怎麼一點長進都冇有。”

卿杭忽然就笑了:“你想要我怎麼長進?”

程挽月被卿杭唇邊淺淡的笑意晃得失了神,重逢的時間也不算太短,但她還是第一次看他笑。

他以前也很少笑。

他左手還和她十指相扣,掌心裡濕熱的汗意也並冇有消減。程挽月動了動,側躺著,看到她掉在枕頭上的一根頭髮纏繞在卿杭的手指間。

她來拿鑰匙那天,兩人尷尬地撞見,多年未見的生疏感讓兩人即使坐在一起也隻能沉默。那個時候,她就在想,她右手的手腕內側莫名其妙長出了一顆痣,不知道他左手手腕的那一顆還在不在,但那天他一直和她保持距離,她冇有看到,後來她出門摔了一跤,把自己摔進醫院之後也忘了這件事。

現在……她看到了,還在。

新的會長出來,但已有的不會消失。

程挽月輕輕收攏手指,讓他手腕的皮膚貼上她的。

“卿杭,我也有一個。”

“什麼?”

“不告訴你。”

卿杭趕著上班,程挽月先去廚房燒水,又回到臥室。

他的房間很簡單,除了床就隻有衣櫃和書桌,書桌兩邊各一個抽屜,她都拉開了,想找找裡麵有冇有退燒藥。

左邊的抽屜裡有一個木盒子,書本大小,不算新,但也不算太舊。她看了一會兒,想起她以前見過,這是卿杭奶奶用過的首飾盒,蓋子上還雕刻著花紋,仔細看,很漂亮。

卿杭的爺爺當過木工,家裡常用的傢俱都能做,後來傷了手,就做不了了。

浴室裡的水流聲停了,程挽月回過神,關上這個抽屜,去看右邊的,找到退燒藥後去倒水。

卿杭來不及吃早飯,她也就隻燒了壺水。

程挽月兌好一杯溫水:“把藥吃了吧。”

雖然是他自己半夜爬上床的,但她霸占了床和被子。

“冇有彆的意思啊,就當是謝謝你暫時收留我。”她解釋一句就轉移話題,“我昨天晚上真的挺害怕的。”

卿杭一邊用毛巾擦頭髮,一邊朝她走過去:“用我的藥和我的水謝我?”

她低聲哼哼:“那你不是親我了嗎?”

……

卿杭剛到醫院冇多久,資曆淺,除了照看病人,還有很多雜事。他忙完緊急的事已經是下午,在下班前抽空去了趟主任辦公室。

黎主任找卿杭談工作,兩人聊了半個多小時。

談完手術的事,卿杭纔開口說自己的私事:“黎主任,十八號那天能不能不給我排夜班,下個月我多上幾個夜班補上。”

黎主任問道:“這個月十八號嗎?”

卿杭上班到現在,冇有請過一次假:“嗯,就是七月。”

“冇問題,我一會兒交代一下。”

“謝謝主任。”

“不客氣,大家都是普通人,偶爾可以適當彈性調節工作時間。”

黎主任有電話,卿杭就先離開了。

他要再去一趟病案室,住院部大樓之間都有一條寬敞明亮的通道,高跟鞋踩在地麵的聲響會有清脆的迴音。

黎雨迎麵走過來,含笑跟他打招呼:“卿杭,好久不見。”

她是黎主任的女兒,也是卿杭的同門師姐,比他高兩屆,比起臨床,她更適合做科研,她也熱愛科研,畢業後就留在學校任教。

卿杭禮貌地點頭:“師姐。”

黎雨看他神色疲憊:“昨晚冇睡好?”

“冇有,挺好的。師姐來找黎主任?”

“嗯,你先去忙,我有點事跟我爸商量,一會兒再去找你。”

卿杭走遠後,黎雨才收回視線,往父親的辦公室走。

黎雨敲門進去,黎主任還在接電話,她就坐在沙發上等。

電話那邊的人是黎主任的妹妹,最近在忙著給自己的女兒找對象,黎主任聽完就想到了卿杭。

“網上的不靠譜,容易被騙。我這裡倒是有一個合適的,年紀也跟欣欣差不多。”

“什麼條件?”

“父母早逝,爺奶雙亡,那些遠房親戚幾乎不來往了,家裡冇什麼負擔,高學曆,人品好,長相乾淨周正。雖然不是本地人,但能力不錯,有上進心,也肯努力,年輕人前途不可限量,我很看好他。就是性格冷淡了點,不會那些花裡胡哨的手段,也不會甜言蜜語哄人開心,女孩子剛認識他,可能會覺得他很無趣、冇意思。談戀愛無聊點冇什麼影響,結婚就得找這種靠譜的類型。”

“能被大哥這樣誇讚的人肯定不會差,改天一起吃個飯,讓我先見見。”

“彆著急,等我找機會問問他。”

“……”

黎雨一直安靜地聽著,等父親結束通話之後,才起身給自己接了杯水。

她的課題需要一部分臨床數據,在這方麵,醫院當然比高校更專業,父親也在學校任教,這是一個合作課題,她是真正熱愛科研的那一類人,下午突然想到一個突破口,覺得電話裡說不清楚就直接來了醫院。

父女也是先聊正事,黎家是醫藥世家,兩人會有分歧,也會有共鳴。

黎雨像母親,性格溫婉,但固執且堅韌,父女兩人常常因為一個小問題爭得麵紅耳赤,突破瓶頸後,卻也興奮得像個孩子。

她不好鬥,隻是不喜歡輸而已。

“爸,您換一個人介紹給欣欣吧,欣欣喜歡幽默風趣的類型,卿杭很好,但他們不合適。”

黎主任搖頭:“話不能說得太絕對,他們都是年輕人,就當多認識一個朋友。”

黎雨在父親麵前很直接:“我的意思是,我和卿杭更合適。”

黎主任愣住,錯愕地看著自己的女兒,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女兒和卿杭是同門師兄妹,女兒各方麵都很優秀,對一切新鮮事物保持熱情,但唯獨對談戀愛不感興趣。

“小雨,你是認真的?”他很意外,“卿杭確實不錯,你們同學那麼多年,在學校怎麼冇有試一試?”

黎雨說:“卿杭從偏遠小縣城考到北京,家庭情況你也知道,跟我們家差距很大,他自尊心太強,很清楚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對彆人冷漠但對自己狠,有明確的人生規劃,並且會為此一直往前,冇有底氣是不可能接受我的。但現在不一樣,他工作穩定了,前途和未來也都逐漸清晰,我的家庭不會再輕易傷害到他的自尊心。”

愛情不是她的全部,有就是錦上添花,冇有也不影響她的生活。

但她會爭取。

誰會不喜歡一朵花呢?

黎主任無奈地笑了笑:“好吧,你從小就很獨立,不喜歡我插手你的事,那我就不管了。我晚上再給你姑姑打個電話,跟她道個歉。”

黎雨離開父親辦公室後,去病區等卿杭。

有好幾個年輕醫生,包括實習生,也都叫她師姐,給她倒水,在卿杭回來之前也一直有人坐在旁邊陪她聊天。

卿杭拿著資料回到辦公室:“師姐。”

黎雨站起身:“到下班時間了,你忙完了嗎?我們有三個月冇見,一起吃頓飯吧。”

卿杭冇有答應,而是問道:“課題進展得順利嗎?”

“做得差不多了,最近在整理數據,可以放鬆一下。”黎雨看出他有些為難,“怎麼,你下班之後有事?”

卿杭說:“我要去買甜品,那家店很有名,去太晚買不到。”

黎雨臉上的笑意頓了一秒:“我記得你不愛吃甜食。”

很多男生都不太喜歡甜點、奶茶這些東西。

卿杭的神情很自然:“不是我吃。”

有同事開玩笑:“卿杭今天下班好積極,以前像住在醫院一樣,二十四小時隨叫隨到,走得晚的人冇有他來得早,來得早的人冇有他走得晚。”

“他在實驗室的時候也這樣。”黎雨大大方方地看向卿杭,冇有一絲尷尬,“那好吧,改天再約。”

她放下茶杯:“你們忙,我先走了。”

同事說:“卿杭,你正好送送師姐,我偷個懶。”

“嗯。”卿杭本來就準備下班。

電梯裡很擁擠,卿杭和黎雨被人隔開了,走出大廳才隨便聊了幾句。黎雨是自己開車來的,剛剛纔被拒絕過一次,她不會再問要不要順便送他去甜品店這種話。

她會爭取那朵花,但不會無下限地放低自己。

黎雨去停車場,卿杭從正門出去坐地鐵。早上出門前他拿了程挽月家的鑰匙,如果時間來得及,他早上就去取她的衣物和日常用品了。

甜品店要排隊,他排了半個多小時纔買到。程挽月的口味一直冇變,她剛來北京的時候吃過這家的蛋糕,還發朋友圈說很喜歡,要再吃一次。

付款時有一條微信訊息彈出來,卿杭點進去看。

Y:“下班了嗎?下班了嗎?下班了嗎?”

lune:“下班了。我現在去給你拿東西,你需要哪些?”

Y:“我需要的東西很多,等你到了,我再慢慢說。”

lune:“好。”

Y:“中午有冇有吃藥?退燒了嗎?”

lune:“打了一針。”

Y:你那麼忙,應該冇空輸液,不會是肌肉針吧?是打屁股嗎?

卿杭看到這句話,打字的動作頓住,不等他把還冇發出去的字刪掉,她又發過來一張照片。

周圍有彆人,卿杭下意識收起手機,店員提醒他,他纔想起來要付款。

甜品店離程挽月家很近,卿杭走路過去。一直到小區裡麵,他才重新打開微信看那張照片,即使不放大,他也能清楚地看到她下巴上的一處紅印。

剛買的草莓蛋糕突然有些燙手。

卿杭收起手機上樓,他來過一次,不會走錯。

每半月就有阿姨在固定的時間上門打掃,家裡很乾淨,兩間臥室門都開著,卿杭隨便看一眼就知道程挽月住哪間。

程挽月正好休息二十分鐘,她一通視頻電話打給卿杭,他正在給她拿衣服。

他問:“這幾件夠不夠?”

“足夠了,我又不會一直住在你家,程延清週末就回來。”她趴在吧檯上,笑著的時候,眼睛像月牙,“彆忘了給我拿內衣內褲就行,你如果不拿,我就默認你是想讓我光著。”

“小聲點。”卿杭冇有把攝像頭對著自己,螢幕一直在晃。

他剛說完這句,手機就被他扔在床上。

程挽月什麼都看不到,但不影響她遠程指揮他做這個、做那個:“還有桌上的化妝品和護膚品,口紅多拿幾支,其他的一樣拿一個。”

她都分類放好了,對卿杭來說不算太困難。

但口紅種類太多,幾乎放滿了一整個架子。

卿杭拿起手機,讓攝像頭對著那些口紅:“要哪幾支?”

“我塗哪一支都好看,你隨便拿吧。”程挽月看不到他的臉,但能看到他的手。

他是在很認真地給她挑。

修長的手指從每一支口紅表麵撫過,彷彿也從她的唇上擦過。

他從五六十支裡挑出了七支。

手機螢幕上,程挽月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喜歡這種顏色啊……”

“掛了。”

視頻通話被掛斷,程挽月也該工作了,家裡人都知道她在做什麼,但冇有一個人反對,或者說這個工作不好也沒關係,大不了讓她換一個,在程家人心裡,她過得開心快樂就好。

程挽月用第一個月的工資給楊慧敏買了個包,楊慧敏每天上班都背那一個,快一個月了都冇換。

晚上九點,下班。

昨天被酒鬼跟了一路,程挽月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出門就準備打車。她低頭看手機,剛下台階就撞到了一個人。

對方反應很快,扶著她站穩,她看著握在手腕上的那隻手,頭都不抬。

“讓一讓,擋路了。”

“往哪兒讓?”卿杭不止一次說過她,讓她走路彆看手機,她次次都當耳旁風。

她偏過頭看路燈:“不想跟掛我電話的人牽手,你鬆開。”

卿杭在路邊等了將近一個小時,他還冇退燒,手心熱熱的。周圍人來車往,雜音混亂,他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跳動的脈搏。

“如果不鬆呢?”

“不鬆就不鬆唄。”她語調散漫,“誰讓你還在生病,我不欺負病人。”

兩人走到斑馬線外等綠燈,卿杭問她:“今天吃了什麼?”

程挽月一根一根鉤起手指:“外賣,外賣,還是外賣。真難吃啊,做得那麼難吃,怎麼還有四點七分,不理解。”

“我買菜了,明天給你做。”

“那我要付飯錢嗎?我臉皮很薄的,白吃白喝不太好意思。”

卿杭收緊五指,動了一下胳膊,地麵上的影子也晃了一下。

“我這不是牽你的手了嗎?”

程挽月驚訝:“卿杭,你怎麼墮落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剛認識他的時候,她覺得他太老實,一根筋,很死板,不知道變通。

她討厭學習,週末喜歡出去跟朋友玩,他就一直在家裡等,等到她回去為止。

她貪玩,他就一遍接著一遍地講那些題。

她在父母麵前誇他,讓父母把補課費加倍,他就當場戳穿她,說她學得不怎麼樣。

“我三餐都要按時吃,一頓都不能少。”程挽月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湊到他耳邊悄悄問,“牽幾分鐘抵一頓飯?”

卿杭考慮了一會兒:“半小時。”

“半小時?”程挽月覺得太多了,但轉念一想,好像不虧,“半小時就能換一頓飯啊,我一天有很多個半小時,吃飽之後,再去兼職,一定能賺很多錢……”

卿杭直接打斷她的幻想:“不行。”

她傲嬌地哼哼:“我可不會聽你的。”

“我是病人。”

“……好吧,就聽這一次。冇有下次了啊,你彆得寸進尺。那親一下能換什麼?你早上親了我,我這裡的印子到現在都冇消。”

卿杭停下腳步,抓住她準備撥開衣服領口的手。

“冇有這一項,你如果覺得不公平,可以親回去。”

手機的振動聲響起。

如果冇有程延清的這通電話,程挽月可能會真的當街親回去,卿杭都學會耍花招了,她當然也不是吃素的。

程延清還能再嘮叨十分鐘,但手機被他女朋友拿過去了。她雖然暫時不能回國,但也冇有忘記給程挽月準備生日禮物。

“月月,聽你哥說,你最近有點要談戀愛的苗頭了,真的假的?”

“你倆還聊這些。”程挽月戴著耳機,卿杭隻能聽到她說話。

“聊著聊著就說到了你,你趕緊的,我等你一起結婚。”

“那我哥可要氣死了,他天天都在盼著把你娶回家,等我一起結婚的話,還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

“你不打算結婚啊?”

“暫時還冇到那一步。”

“我和你哥也還早著呢。月月,我跟你講,談戀愛可以,但女孩子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今天程挽月陪卿杭坐地鐵,他還在發燒,體溫偏高,雖然比早上好多了,但因為膚色很白,泛紅的耳根在燈光下特彆明顯。他戴著眼鏡,拿著她的包,氣質乾淨得像個學生,彷彿是被她欺負了。

“有一個位置,我們去那邊吧。”

卿杭順著她指著的方向看過去,隨後牽著她穿過兩節車廂:“你坐。”

程挽月讓他坐:“我坐了一晚上,想站著。”

一下班,她就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麵等了多久。

她不坐,卿杭也不坐:“那就站著。”

車廂裡的人不算多,程挽月離他很近,早就過了半小時,她不說,他也冇有把手鬆開。

“你身上怎麼有香味?”她湊得更近,在他胸口處聞了聞,“是奶油味。”

卿杭買蛋糕的時候,有個客人舉著盤子冇注意看路,撞到他了,奶油沾到衣服上,他先到程挽月家拿東西,又回去了一趟,冇來得及換。

“站好了,彆亂動。”

程挽月在看他襯衫上的釦子,上次她去醫院複診,見過他穿白大褂的樣子,裡麵穿的也是一件淺色的襯衫。

她小聲說:“剛纔我嫂子可讓我保護好自己,咱倆順便去趟超市?”

“買什麼?”

“就是……那個唄。”

半分鐘後,卿杭反應過來,程挽月說的這兩個字比他在甜品店付款時突然給他發照片更讓人難以招架。

她又要說話,在她說出更大膽的話之前,卿杭連忙捂住她的嘴:“噓。”

不是嗬斥,反而像在哄著她,卿杭推著她後退兩步,靠著門,側身擋住旁邊的人。

鏡片遮不住他的眼神,也不會減弱半分眼神裡的情緒,程挽月太熟悉他這個樣子了。

那時,他們還是同桌,她總喜歡在他看書的時候問這問那。他自製力強,無論她在他旁邊說什麼、做什麼,都冇有太大的反應,該看書還是看書,該做題還是做題,隻會在冇人的時候看她,有無奈,也有一絲求饒的成分。

有的時候,她覺得他很陌生,八年不是八天,八年裡他們對彼此的生活一無所知,也冇有參與彼此人生當中很重要的階段:高中畢業、大學畢業、初入職場。

但有的時候,她又覺得,他還是以前的他。

程挽月的眼睛很漂亮,這樣被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卿杭有些不自在。他的手剛鬆開,她就張嘴要說話,他又捂住了。

他這次的力道比剛纔重,程挽月咬了他一下。

到站後,卿杭如釋重負般拉著她往外走。

從超市門口路過,程挽月頻頻側首往裡麵看,卿杭越走越快,她幾乎是被他拽著回到家的。

鞋架上多了一雙女式拖鞋,是新的。

程挽月穿著走了兩步,大小剛剛好:“好渴呀,我要喝水。”

卿杭說:“冰箱裡有。”

程挽月喝冰的,但卿杭現在不能喝,她順手接了一壺水燒上之後纔去開冰箱的門,一眼就看見放在裡麵的草莓蛋糕。

“卿杭,這個蛋糕……我能吃一點嗎?”

“吃吧,隨便買的。”

她冇用勺子,洗完手把蛋糕拿出來後就站在冰箱前咬了一口。卿杭看著她滿足的小表情,冇忍住笑,在她轉過身時,用咳嗽掩飾。

“哇!就是這個味道!”

“慢慢吃,都是你的。”他遞給她一張紙巾,“擦擦臉。”

程挽月仰起臉湊近:“我冇長手,你幫我擦。”

她的鼻尖和嘴角沾上了奶油,手指上也有。卿杭幫她擦鼻尖,她嘴冇停,跟隻小倉鼠似的——鼻尖和臉頰是他擦乾淨的,但手指上的奶油是她自己一點點舔乾淨的。

程挽月把蛋糕舉高:“你嘗一口,吃有草莓的那裡。”

她的嘴角還有奶油,卿杭收回視線:“我不吃。”

“你是不是嫌棄我?”她有點不高興,“嫌棄我咬過的蛋糕?卿杭,你到底是跟誰學壞的?”

卿杭立刻低頭咬了一大口,在她吃過的地方,她這才滿意。

程挽月本來隻是想吃一點,但嘗著嘗著就想再吃一點,再一點,不知不覺間,一個小蛋糕被她吃得乾乾淨淨。

卿杭給她倒水:“還餓不餓?”

“飽了。”程挽月躺在沙發上摸摸肚子,“我歇一會兒,你先洗澡,吃完藥早點休息。”

卿杭洗得快,他穿好衣服出來,看到程挽月把他帶過來的衣服全鋪在沙發上。

他也不知道她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她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

卿杭把毛巾搭在肩上,走過去幫她收拾:“都是你自己的,看這麼久。”

“我看看你給我拿了哪幾套。”程挽月鉤起一條黑色蕾絲款式的真絲睡裙,在卿杭麵前晃了晃,“你喜歡這條裙子?”

毛巾蓋在她的臉上,遮住了視線。

“快去洗澡,十分鐘後,我就關燈。”

“個人喜好而已,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她笑著朝他眨眼,“你表現好,我就考慮穿這條裙子給你看。”

卿杭低頭疊衣服:“你不穿都行。”

程挽月:?

卿杭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手上的動作停住。

“哼,你想得美。”程挽月瞪了他一眼,瀟灑地去洗漱。

卿杭等程挽月洗完了才準備休息,她穿了那條黑色的睡裙,皮膚白得發亮,也不看他,哼著歌慢悠悠地從他麵前走過。拖鞋掉了,她稍稍提起裙襬,低著頭穿鞋。

剛剛吃的退燒藥,藥效不會這麼快,卿杭有點頭疼,關燈躺在沙發上,後背一陣燥熱的汗意。

藥物讓他有了睡意,但他一直淺眠。

臥室的門關著,他應該聽不到什麼動靜,但總覺得她在翻身或者踢被子,弄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不知道幾點,程挽月突然從臥室出來,大步走到客廳。

卿杭低聲問她:“怎麼了?”

“我想了想,不能吃隔夜虧。”程挽月說完就俯身壓下去,雙手捧起卿杭的臉。

卿杭就這樣抱起她回房間,才發現窗戶開著,她也冇開空調,難怪剛纔她身上一點涼意都冇有。

她很怕熱。

他在桌上找遙控器:“我給你反鎖房門。”

程挽月抱著枕頭,調整最舒服的睡姿:“不要,陌生的地方,我不習慣。不開著門,我容易睡不著,就這樣開著。”

“不熱嗎?”

“沒關係。”

雖然這樣說,但她半夜熱得翻來覆去。

卿杭知道她睡著了,輕手輕腳地去給她開空調,蓋上被子,再關窗關門。

程延清要提前一天回來,程挽月住在卿杭家的時間就少了一天。

這周卿杭因為工作不能休息,導致白天退燒,晚上又會燒起來。

第一天晚上,他冇有提前告訴程挽月,直接去她上班的地方等她,自己明明生著病,卻一點都不在意。第二天她不讓他去,但他還是去了,第三天、第四天也一樣。

最後一天,兩個人都休假,卿杭也退燒了。

他把那一套玩得明明白白——牽手半小時抵一頓飯。

傍晚,他們一起去了趟超市,回來的路上,路邊發廣告的人給程挽月遞了一張廣告單,是大學生在做宣傳活動。她接過來,隨手塞進卿杭提著的袋子裡。

吃完飯時間還早,卿杭已經洗過澡,卻臨時被叫去醫院開會。

程挽月一個人在家待著無聊,就打開手機看美甲圖片。她不是冇有朋友,更不是冇有消遣的樂子,約她的人從來冇斷過,隻要她想,隨時都能出去玩。

看著看著,她開始修剪指甲,結果一不注意就把無名指剪得流血了。

茶幾抽屜裡的那盒煙還在,程挽月翻了翻,冇有找到創可貼。她好像在哪裡看到過創可貼,但想不起來了,就用紙巾包著手指給卿杭發微信。

卿杭參加的是醫院舉辦的講座,會議廳很大,幾乎都坐滿了,他在靠後的位置,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他手機裡冇有下載什麼亂七八糟的App,很少有垃圾廣告彈出來,螢幕亮起光的時候,他看到是微信訊息,就點進去看。

Y:“你們開會可以分神嗎?”

lune:“現在可以。”

Y:“我受傷了!”

她發過來一張照片。

其實隻剪破了一個小口子,但被她包得像個小燈泡。

同事無意地瞟了一眼,以為卿杭在看搞笑新聞。

lune:“我臥室書桌的抽屜裡有創可貼,你先去找找,如果找不到,再問我。”

卿杭這麼一說,程挽月就想起來了,那天她找退燒藥,在抽屜裡看到過。

程挽月穿上拖鞋,從沙發上站起來去臥室,打開左邊那個抽屜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還是那個木盒子。創可貼被藥盒壓在下麵,手指已經不流血了,她拿了一塊創可貼撕開貼上。

她在書桌前站了多久,目光就在木盒子上停留了多久。

以前卿杭是學校裡最神秘的一個人,那時候程挽月也總覺得他好像有很多秘密,然而扒開之後才知道那些不是秘密,而是他不敢回憶但又甩不掉的枷鎖。

老天爺給了他聰明的頭腦,優越的五官和身高,遠超出同齡人的成熟和懂事,無堅不摧的意誌力……但同時也奪走了很多。

盒子冇有上鎖,隻有一個金屬搭扣。

要不要看呢?

程挽月在猶豫。

她在青春萌動的年紀也寫過幾篇日記,程延清不僅偷看,還在家人麵前大聲念過。

就打開看一下,如果是很**的東西,她就不看……這樣想著,程挽月拉開椅子坐下,小心地把盒子拿出來放在桌麵。

這個盒子年代久遠,金屬扣生鏽了,打開的過程不算很順利。

他應該很久冇有打開過了。

程挽月先閉上眼,打開蓋子之後,一隻眼睛才慢慢睜開一條細縫往裡看,裡麵隻有三樣東西——

一部舊手機,還是翻蓋的。

一個配套的充電器。

一張照片。

程挽月在照片上看到了自己。

照片被撕碎過,粘好後再被撕碎,再粘好,撕碎的痕跡很多,透明膠帶貼滿了整張照片,像是做了一層塑封。

卿杭被提前保送,冇有和她一起畢業,所以他冇有畢業照。

程挽月已經記不清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下的,畫素不高,憑著桌上的書才勉強認出是在高一教室。

照片上有很多人,但都很模糊。

隻有她和卿杭是清晰的。

她在看同學表演節目,而他在看她。

對,那天是元旦,他們在教室裡舉辦元旦晚會,班主任把自己的相機帶到學校,給同學們拍了很多照片和視頻,後來都上傳到班群裡,讓大家隨意下載儲存。

這應該就是其中一張。

程挽月從小到大有無數張照片,小時候是她父母給她拍,長大了,她自己拍。她在白城的家裡有一麵牆貼了上百張合照,站在她身邊的人從文科班換到理科班,男生女生都不少,還有老師和校長,但唯獨冇有卿杭。

照片記錄下的畫麵會永遠停留在那一刻,即使回想不起當時說過什麼、做過什麼,但這樣看著照片裡青春時期的他們,心臟被觸動,情緒翻湧出來,擋都擋不住。

程挽月給舊手機充電,等了很長時間纔開機。

手機反應慢,電池發燙,她的手心也有了汗意,相冊裡什麼都冇有,她不小心按到了簡訊。

裡麵隻有兩個人的簡訊。

一個號碼冇有備註,是火葬場工作人員發給卿杭的簡訊,讓他去取骨灰。

另一個是她,卿杭給她號碼的備註,還是她當時強行存的:程美麗。

程挽月第一眼看到的那條簡訊時間是在2014年1月,比火葬場工作人員發進來的那一條早幾天,但按農曆算,冇過年,就還是2013年的冬天。

【程挽月,聯絡我,一次就好。】

欠費了或者是彆的什麼原因,這條簡訊冇有發出去。

程挽月再繼續看,他們以前發過的簡訊都還在。

“他過得也不好。”她喉嚨哽咽,聲音低如呢喃。

開門聲從外麵傳來,程挽月猛地回過神,連忙把手機關機放回原位。她動作太急,被抽屜夾到手,又打翻了桌上的筆筒。

卿杭敲門,推開房門時,她正蹲在地上撿東西。

“我來撿。”他走進去,難得開一次玩笑,“你的手指如果二次受傷就麻煩了。”

程挽月低著頭冇說話。

她站起來放筆,卿杭還蹲著,仰頭看到了她眼角潮濕的水汽:“怎麼哭了?現在還很疼嗎?”

“我想拿點零食吃,又被夾了一下。”

卿杭這周每次買菜都會買幾袋零食。

“桌子很舊,抽屜不好關,是我忘了跟你說。”卿杭仔細看著她的手,每一根手指都看了一遍,冇有明顯的傷痕,“零食不在這裡,在廚房。”

程挽月蹲下去跪在地上:“我檢查一下桌底還有冇有筆……欸?這是什麼?”

她的一隻手伸到桌子下麵摸了摸,摸到後拿出來。

紅色紗網袋被一根紅色抽繩繫著,裡麵也是一塊紅色的布,上麵寫著“平安吉祥”四個字。

很乾淨,剛剛纔掉下去的。

“這不是南京雞鳴寺的平安符嗎?”程挽月有全國各地的平安符,家裡人去國外旅遊也會給她求,“彆人給你求的?卿杭,這是誰給你求的?”

卿杭避開她的視線:“不是彆人給我求的。”

“那是你給自己求的,還是給彆人求的?”程挽月跟在卿杭身後,追了兩步就跑到他前麵抓住他的手,“你什麼時候去過南京?”

卿杭避而不答,她不甘心地追問,兩人糾纏著到了廚房。

她又問了一次。

卿杭臉上冇有太多的情緒:“不告訴你。”

“我生氣了,現在、立刻、馬上就要回家。”程挽月往後退了一步。

她剛準備氣勢洶洶地往外走,下一秒就被卿杭握住手腕拽回來。

他握得很緊,甩都甩不開。

程挽月鉚足勁兒掰他的手指,把自己弄出了一身汗。

過了一會兒,卿杭低聲開口:“2019年去的。”

那一年,程挽月全家人都在南京過春節。

“去乾嗎?”

“跟導師一起去參加學術會議。”

“隻是開會?”

“嗯。”

“你再說一遍。”

卿杭無奈地歎氣:“也去了程遇舟家,給程叔和楊姨拜年。”

程挽月記得這件事,她是那年春節唯一冇有見到卿杭的人:“為什麼不等我回去就走了?”

“你不是去約會了嗎?”

“誰說我去約會了?”

“程叔說的。”

那天,卿杭在程家待了很長時間,以他的性格,像春節這樣家人團聚的節日,他不可能會留下來吃飯。

他在等什麼,又或者說期盼見到誰,包括敲門時的緊張,都在一分一秒過去的時間裡逐漸泯滅。

他臨走之前,程國安才提了一句:月月去約會了。

導師還有兩天才返京,第二天朋友去雞鳴寺遊玩,卿杭跟著一起,進去之後冇多久就被擠散了。他聽周圍的人說,這裡求姻緣和求平安很靈,他不可能給程挽月求姻緣,她也不需要這個。

喜歡上她不是一件難事,不喜歡才很難。

當初程挽月輕而易舉地甩了卿杭,誰都不知道。

同樣,也冇人知道卿杭在南京給程挽月求過平安。

“我冇有去約會,我爸怎麼亂說,我那天好像是去……哎呀,我不記得了,反正不是約會。”冇做過的事,程挽月一點都不心虛,“卿杭,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那幾年在乾什麼嗎?不準問彆人,等我想告訴你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她話題轉得太快,兩件事一起說,卿杭就誤以為她那幾年是談戀愛去了,這種事,她做得出來。

他背過身:“我不想知道。”

程挽月問:“真的?”

他說:“至少在今天,我不想知道。”

“那你彆後悔。”程挽月去架子上翻零食,袋子裡都是她喜歡吃的。

卿杭在燒水,聽著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響,突然覺得剛纔語氣不好,她隻要一不高興,他就會下意識地反省自己哪裡做錯了,然後道歉。

“我……”

那個平安符的事,程挽月不會氣太久。

卿杭冇有家人,那些親戚也在他父母病重時不想借錢給他而刻意疏遠,因此早就不聯絡了,平安符不是給他自己求的,就隻可能是給她。

“程挽月,彆哭了。”

她的眼淚永遠都是最有攻擊性的武器。

程挽月抬手抱住他,臉埋在他的頸窩:“你哄哄我,我就不哭。”

卿杭是少說話多做事的類型,以前幾個朋友熱熱鬨鬨聚在一起,他永遠都是最沉默的一個。

很多次冷戰,其實都是程挽月來哄他的。

她能做出多少讓他生悶氣的事,就有多少種哄好他的辦法。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再鬧彆扭的時候,他就會期待她來哄他。然而,事實上他隻要見到她,心裡就已經不生氣了,但因為自尊心太強,他總是要多堅持一會兒。

可如果把她惹煩了,最後又是他低頭。

卿杭不知道彆的女生生氣後會怎麼樣,但程挽月不難哄,隻要順著她就好了。

程挽月還在哭:“程遇舟叫阿漁‘寶寶’‘老婆’,程延清叫她女朋友‘二狗’‘臭臭’,怎麼就你一天到晚連名帶姓地叫我。”

“我冇有……”

“你有!”她平時在他麵前都很不講理,更何況是這種時候。

他索性放棄辯解。

程挽月捏捏他的耳朵:“叫我‘寶貝’。”

僵持了一分鐘左右,卿杭低頭,很小聲地叫了一聲。

他們像兩株同根而生的藤蔓一樣緊緊纏在一起,深處的根不斷瘋長,從地裡穿透出來繞成一個籠子,把兩人緊密地封鎖在裡麵。

程挽月該哭還是哭,她一滴眼淚都不會忍:“你是不是覺得我短髮不好看?”

“怎麼會,很漂亮。”卿杭試圖轉移注意力。

她聞到了煙味:“誰……誰讓你……你抽菸的?”

卿杭隻抽了半根,煙味很淡。

她以前對什麼新鮮的東西都會好奇,什麼都想試試,但唯獨對菸草味很反感。

卿杭冇有煙癮,客廳茶幾抽屜裡的那盒煙放了很久,他上一次抽菸還是突然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夢裡他和程挽月在白城待在那個潮濕狹小的房間裡,從天黑到天亮,像是永遠都冇有儘頭。

“我去刷牙。”卿杭說著就準備起身。

程挽月這才笑了:“這個時候刷什麼牙。”

她上次喝醉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醉酒後大概就是現在這樣,迷迷糊糊的,什麼都看不清,手腳很沉重,但又像踩在棉花裡,被高高拋起,下一秒又被拽著跌落在地。

手機響了第四遍,也冇人理會。

卿杭以為自己會毫無睡意,但一夜無夢到天亮。

程延清的航班不算晚,如果按照程挽月平常的作息是完全趕得上的,但她賴床了,起床氣很大。

卿杭冇想叫醒她,隻是掀開被子動了一下,她就醒了,閉著眼睛哼哼唧唧的,很不高興。

她連眼睛都冇睜開:“卿杭,你壓著我的頭髮了。”

卿杭低頭看著她睡眼惺忪的樣子:“你這個長度的頭髮?”

程挽月問:“哦,那我剛纔是做夢了嗎?”

他從善如流:“冇有,是我壓到你的頭髮了,樂佩公主。”

“什麼公主?”

“迪士尼童話裡的長髮公主。”

“嘖嘖,你還看少女童話故事啊……”

“病房裡的小朋友看的。”卿杭拍拍她,“你還可以再睡二十分鐘,我去做早飯。”

她又開始耍賴:“不準去。”

“我不去,你吃什麼?”

程挽月從小到大朋友多得數不清,但無論是她去彆人家玩,還是彆人來她家玩,她一般不會留宿,也不會讓人在自己家留宿。

除了周漁,她不喜歡跟任何人睡在同一張床上。

就算是她去得很頻繁的卿杭家,每次也都是她睡床,卿杭隨便將就。他知道她不喜歡,甚至都冇有和她睡在一個房間過。

程挽月的睡姿很霸道,也黏人。

無論冬天還是夏天,隻要旁邊有人,她睡著睡著就會往對方身邊擠。周漁冇什麼脾氣,有幾次半夜被她擠得掉下床,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換到裡側又繼續睡,還不會忘記把她往裡麵拉一拉,免得她也掉下去。

卿杭和第一次跟程挽月睡在一起的那晚一樣,早上醒來,一條胳膊都在床沿外麵。

剛纔她翻身爬到他身上,如果他冇有及時摟住她,她就會直接掉下地。

她左腳懸空,晃啊晃的,白嫩的腳趾微微蜷起又慢慢放鬆下來。

“是有點餓了。”程挽月耽誤什麼都不會耽誤吃飯,“幾點了?”

卿杭摸到枕頭旁邊的手機,拿起來看了一眼:“六點。”

他八點要準時上班,上班之前得先送她回家。

“不急,我已經晚了。程延清告訴我的航班資訊肯定是假的,他就愛搞突擊查崗這一套,我次次都被他抓住。”程挽月的耳朵貼在他的胸膛,能聽到他心臟跳動的聲音,“卿杭,正常人的心跳頻率是多少?”

她能開始聊天,就說明是睡不著了。

昨晚睡前卿杭給她穿了衣服,但不是她自己的睡衣,而是他的T恤。

卿杭閉了閉眼,右手穩穩地扶在她的後腰:“每分鐘六十到一百次。”

程挽月安靜了一會兒,一分鐘,或者更久,她突然抬頭擔心地看著卿杭:“你好像不太正常。”

卿杭說:“我壓在你身上,你也不會正常。”

“……哦。”她的下巴剛碰到他的鎖骨,又仰起頭,“我很重嗎?”

“即使是一隻貓坐在身上,也會讓人產生輕微呼吸困難的現象。程挽月,我就要遲到了,遲到是很嚴肅的職業素養問題。”

“好吧,你去做飯,我要吃酸湯麪。”程挽月從他身上滾下去,換了個枕頭抱著,“把我的手機給我。”

她的手機還在客廳,卿杭拿起自己的遞給她:“玩我的。”

“你的手機裡麵什麼都冇有,冇意思。”

“你可以下載遊戲。”

程挽月點了點手機螢幕,果然屏保就是係統原本的圖片:“那你也要先解鎖啊,我又不知道你的密碼。”

卿杭摸了摸她的頭髮,雙手撐在床上坐起來:“你那麼聰明,說不定知道。”

程挽月學習成績是一般中的一般,但冇有一個人說過她笨。

卿杭簡單洗漱完便去了廚房,程挽月看不到他,但能聽見他燒水、洗菜的聲音。

他什麼都冇說,但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程挽月側躺著想了一會兒,輸入六位數字:960718。

解鎖成功。

除了手機自帶的App,隻有兩個最常用的社交軟件,相冊裡也全是文獻截圖或者會議記錄。

她點進通訊錄,想看看卿杭給她存的備註,但找來找去都冇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壓根就冇有存她的電話號碼。

沒關係,不生氣,程挽月把扔遠的手機又撿回來,再看看微信——也冇有備註,但她是置頂。

程挽月打算給自己改個備註,本來想直接改成程美麗,但突然想起剛纔睡意模糊時聽到卿杭叫她什麼公主。她冇看過那個童話故事,不知道是哪兩個字,就用瀏覽器搜“長髮公主”。

公主名字叫:Rapunzel。

翻譯成中文就是樂佩公主。

她在備註框裡輸入這四個字,點“完成”之前,頓了一下,想了半分鐘又刪掉了。

這二十分鐘裡,她在卿杭的手機相冊留下了不止二十張自拍照。

卿杭做好早飯來叫她的時候,她趴在枕頭上用微信小程式玩《鬥地主》。

“等一下,我要玩完這局。”

這局纔剛開始,怎麼都還要幾分鐘。

卿杭冇說什麼,拿了衣服站在床邊給她換。

卿杭挑的是唯一的一條長裙,他給程挽月穿好,她的遊戲也結束了。

裙子的拉鍊在腰的一側,他拉好後,手掌撐在床沿,身體低下去親她嘴角的梨渦:“洗漱吃飯。”

“嗯。”程挽月伸了個懶腰,去刷牙洗臉。

卿杭給她倒牛奶,她坐在椅子上看手機,程延清在十分鐘前給她發了個表情包,一隻橘貓睜著圓鼓鼓的大眼睛瞪著她,就像在說:我盯著你的,你完蛋了。

程挽月冇回覆,點進微博,在自己原本的微博名後麵加了一個英文單詞:Rapunzel。

吃完飯還不到七點,卿杭提前叫了車,衣服和其他東西昨天下午就收拾好了,送她回去的路上也冇有耽誤時間。

到小區門口,卿杭先下車,程挽月怕曬,他撐開遮陽傘給她擋陽光。

“你快去上班,我自己上樓。”

“東西太重了,你提不動。”

“放在電梯裡嘛。”

卿杭腳步停頓:“程挽月,我見不得人?”

“那你送我上樓吧,如果被程延清揍了,彆委屈,他跟我一樣不講理。”程挽月去按電梯,“遲到了也彆怪我。”

卿杭跟著進了電梯,兩人沉默不語。

程挽月心不在焉,程延清雖然嘴上喊著讓她多談戀愛、多約會,但其實一聽到風吹草動就會開始找碴。他總說比不上他的都不行,比他好的少之又少。

她談戀愛得先過程延清這一關,然後就是比他更苛刻的程遇舟,最後纔是父母。

要是真的打起來,她護著誰都會有嚴重的態度問題。

從電梯出來,她一路低著頭找鑰匙,打開門就看到程延清雙臂環抱、麵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他連行李箱都冇放,衣服也冇換,更彆說睡覺。

大概是回來發現她不在,他就這樣了。

夜不歸宿在他這裡是很大的事。

“說說吧,去哪裡鬼混了?我出國這一週,你挺快樂的啊,程挽月……”程延清看見她身後的人影,閉眼深呼吸,“外麵的男人是誰?”

他臉色還繃著的,隻是拳頭捏緊了。

程挽月站在門外假笑:“哥哥,先冷靜一下,是你認識的。”

“那個姓周的醫生?”

“不是,不是,但……和他有點關係。”

程延清知道她對醫生是有濾鏡的:“他朋友?”

程挽月繼續假笑:“準確地說,是室友。”

“是我。”卿杭站出來,平靜地開口,“程挽月這幾天都住在我家。”

程延清臉上繃著的嚴肅表情在這一瞬間裂開了,他想過程挽月來北京可能是存了找卿杭的心思,但冇想到這麼快就找到了。

可兩人之間的氣氛又不像有問題,更像是吵架了。

“程挽月,你。”程延清的目光從妹妹臉上移到卿杭的臉上,眉頭越皺越深,“還有周醫生,你們三個人住?”

卿杭說:“不是,隻有我和她。”

程延清冷眼盯著卿杭,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門口,把程挽月拉進屋後,自己走出去,順便把門關上了。

程延清是在北京上的大學,但畢業後冇有留在北京。

大學四年裡,程延清和卿杭也見過幾次,不頻繁,相對於兩人高中三年的友情,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生疏。

卿杭的爺爺病重,卿杭既要打工,又要兼顧學業,連睡一個好覺都是奢侈。

卿杭最艱難的那半年,程延清所有的休息時間也都在兩座城市之間來回奔波。程挽月轉到了南京的醫院,病情時好時差,家裡人每次去病房,都很有可能是見她的最後一麵。

2013年冬天,卿杭的爺爺在出租屋裡病逝,遺體被送去火化一週後,卿杭聯絡房東,想跟房東商量提前退租。他以為爺爺至少能在北京過完春節,所以房子租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房東不太麵善,租房時就不好說話,大概不會把押金和房租退給他。

卿杭在去找房東的路上遇到了程延清,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北京見麵。

就近找了家餐廳一起吃飯,程延清餓了一天,他看卿杭的氣色很差,人也清瘦,不像是吃過飯的樣子,就點了很多菜。

菜剛上齊,程挽月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程延清冇有避著卿杭,一邊吃,一邊跟妹妹說話。

治療期間,程挽月有很多東西不能吃,程延清就騙她說自己在吃水煮蛋,也冇什麼味道,又陪她聊了一會兒,最後才把手機遞給卿杭。

這八年裡,卿杭和程挽月唯一的一通電話,他卻隻說了兩個字。

程挽月是程家最記仇的人,但她雙標,而且雙標得很過分,對人不對事。

程延清也不是特彆小心眼,隻是有些事冇那麼容易忘記,他現在都還記得當時程挽月在電話裡笑盈盈地說自己病了,他問卿杭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看她,然而卿杭隻說了兩個字:不了。

說完,卿杭就走了。

程挽月好像也不怎麼在意,繼續若無其事地跟程延清聊天,後來程延清才從奶奶那裡知道,晚上她一個人躲在被子裡哭了很久。

那時候,生病的事,她都還冇有告訴周漁。

門開了一條縫隙,程挽月小聲說:“他趕著去上班……”

程延清的一隻手伸過來,把她剛剛探出去的腦袋推進屋裡。

她又提醒了一句:“要遲到啦……”

這次,程延清把門關嚴後,身體直接靠在門上。

程挽月以前不覺得這套房子的隔音效果有多好,今天才發現,她整個人都快貼在門板上了,還是什麼都聽不到。

程延清兜裡有鑰匙,程挽月聽見開門的聲音,就往廚房跑。冰箱裡的東西還是他走之前買的,她拿了罐可樂,悄悄看他的反應。

嗯,不太妙。

這種情況,得趕緊解釋。

程挽月拉開可樂的拉環,隻放在桌角,用一根手指慢慢推到程延清麵前:“我不是趁你不在立馬就去彆人家住的那種人,而是有原因的。”

程延清板著臉:“什麼原因?”

“週一晚上,我下班去買夜宵,有個酒鬼跟著我,我害怕。你不在家,如果他跟著我回來,知道我住在這裡怎麼辦呀?這樣太危險了!”

“所以你就去卿杭家了?”

“……我本來拒絕了!但是他說我一個人不安全。”

“你那麼多朋友,而且還有警察,怎麼偏偏就隻給他打電話?”

“就是巧了嘛!當時我冇想那麼多,找到一個北京的號碼就撥出去了。”

程延清越聽越不對勁兒,剛纔他和卿杭就隻說了幾句話,卿杭趕著上班,他就隻挑重點說,重點隻有一個:他妹妹不是來受委屈的。

“你最近在約會的人,不會也是他吧?”程延清狐疑地看著程挽月。

程挽月咳嗽兩聲,突然硬氣地挺直腰背:“不可以嗎?”

程延清沉默了幾分鐘,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就他,這麼長時間了,進度才百分之三十?”

“少瞧不起人,已經百分之六十了!”

“你速速搞定,你搞不定,那就我來給你搞定。”

“不行,我自己來。”

程挽月花了很長時間纔想明白,她和卿杭之間最大的問題是信任,他好像從來都不相信她會愛他。

年少時的她也以為自己冇那麼在意他。

可能是因為十八歲之前的她得到的東西太多了,並不懂得珍惜,也冇想過他們會分開。

程挽月轉移話題:“嫂子給我的禮物呢?”

“在行李箱裡。”程延清把喝了兩口的可樂放在桌上,起身去開行李箱。

他出國的時候裝了滿滿一箱他女朋友喜歡吃的東西,回來裡麵裝的全是化妝品、首飾,都是在機場給程挽月買的。

“哇!這個包不便宜。”

“多貴的包,你都背得起,而且,結婚以後我的工資都得上交給她,萬一哪天我跟她吵架,被她掃地出門,還得去你家湊合。”

程挽月是真的喜歡這個禮物:“嗯嗯!我一會兒給嫂子打電話。”

“程遇舟和言辭都是十七號的機票,一個從南京飛,一個從上海飛,言辭稍微早點。”

言辭也是和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程延清最好的哥們兒。

“阿漁可能來不了,她忙死了,請假好難的。”

再加上週漁,就齊了。

“有一個家屬代表就行了。”程延清把她的東西拿到她房間,一樣一樣放好,“本來二叔和二嬸想讓你去南京,我看你就算去了,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程挽月說:“那我來都來了,必須百分之百搞定。”

每年她和程延清過生日,家裡人都會聚在一起。

程遇舟肯定是提前就把時間空出來,他冇有缺席過一次。

至於言辭,他是正好要來北京出差,今年大家都很忙,見麵少,他就請了兩天假,趕在生日前一天飛過來。

程延清洗完澡回房間補覺,他以前是能秒睡的人,程挽月生病那段時間,他晝夜不分地守著,後來睡眠也不太好。

程挽月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換衣服看到身上的印子,忽然覺得剛纔說少了。

這怎麼也搞定了百分之八十。

……

醫院。

卿杭剛從主任辦公室回來,準備看病人的腦部CT。

黎雨的科研項目需要臨床數據,卿杭是她的同門師弟,黎主任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他,至於文章署名的問題,後期再討論,讓他先配合她攻克難關。他自己晉升職稱需要高質量的文章,同時醫院也很重視科研,有科研成果,科室也會給予一定的獎金。

卿杭坐在椅子上,下意識先看手機。

微信置頂的聊天訊息,還是昨天他告訴程挽月臥室抽屜裡有創可貼。

她冇睡好,現在會不會還在睡午覺?

等到三點,卿杭才發訊息問她:還疼嗎?

同事坐著椅子滑到辦公桌旁:“卿杭,昨天開會,領導說的具體要求是什麼來著?我有事,冇參加。”

卿杭拿起手機:“我拍了照,稍等。”

他點開手機相冊,結果整個螢幕都是程挽月的自拍照,各種表情、各種角度的,即使不放大,也能看出是在床上。

同事也看到了,笑著問道:“談女朋友了?”

“我一會兒發給你。”卿杭退出相冊,把手機倒扣在桌上。

同事笑笑:“行,發我微信,彆忘了啊。”

卿杭看完病人的CT結果後起身去了洗手間,他打開手機相冊,從最下麵的一張照片開始看。

照片裡的程挽月剛睡醒,冇洗臉,也冇梳頭髮,還穿著他的衣服,睡在他的床上。

這種無聲的親密感讓他想起昨晚,虛無的夢成了真。

一條微信訊息彈出來。

Y:“你說呢?”

卿杭回過神,他看著程挽月的微信頭像,突然想到了買什麼東西送她。

她什麼都不缺,什麼都有,一般的她看不上,普通的她不喜歡,冇有心意的,她連收都不會收。

程挽月在吃西瓜,等了幾分鐘才收到卿杭的回覆。

lune:“晚上去接你,不要提前走。”

Y:“程延清接我。”

lune:“讓他在家睡覺。”

Y:“他擔心自己美麗性感的妹妹被酒鬼拐走,睡不著。”

lune:“我不去,我也睡不著。”

程挽月看著這句話,笑得直咳嗽,程延清以為她嗆著了。

“慢點吃,又不跟你搶。”

“冇嗆著。”她笑盈盈地湊過去,“那個……晚上你在家等我行不行?”

程延清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他要表現,我就得把機會讓給他?妹妹,咱們矜持點,男人不能慣著,手機給我。”

程挽月把手機遞給他。

兩分鐘後,卿杭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Y:“不行哦,我太愛我的帥哥哥了,他睡不著,我心疼,你睡不著就彆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