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夢裡百花
001
白城有很多條小路,卿杭冇有找到那隻貓,回到家,天已經黑了。
路燈亮起,他開門的動作停住,低頭往下看,那隻貓就坐在門口,也不認生,抬起爪子蹭他的褲腿,彷彿是在催促他快點開門。
他剛打開一條門縫,貓就從縫隙裡擠進去,熟絡地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比他還先進屋。
卿杭把煤球留給月牙了,家裡冇有貓糧,於是先用碗接水給它喝。他吃什麼,貓就吃什麼。
他以為貓吃飽就走了,結果它一躍而起,跳到臥室的涼椅上。
涼椅是卿杭去村裡找老木匠做的,現在很少有家庭用這種竹子做的涼椅。
氣溫有些低,貓縮成一團,叫聲很可憐,卿杭一夜都冇睡著。
第二天,卿杭去上班,貓跟著他去醫院。他下班,貓跟著他回家。連續一週都這樣,它吃喝不挑,隻是對睡覺的地方不滿意。
卿杭心想,縣城就這麼大,如果貓是有主人的,主人應該能找過來。在那之前,他先養著。他給貓洗澡,帶它去打疫苗,允許它在床上睡,晚上它就很少叫了。
他看書,貓就抓著他的衣服爬到書桌上,他去體育場打乒乓球,它就坐在觀眾席。
卿杭買了很多玫瑰苗,準備種在院子裡。貓在他挖好的土裡走來走去,腳上全是泥,又往他背上跳,等他種完花,衣服上全是貓爪印。
夏天快到了,還是冇有人找來,卿杭就打算給貓買個窩,再買幾樣小貓喜歡的玩具。
“這個粉色的銷量很高,應該不錯。”貓用爪子踩手機螢幕,卿杭摸摸它的腦袋,像明白了它的意思,“是不太好,也不耐臟,再看看彆的。深色係雖然耐臟,但不好看。”他自顧自地說,“算了,先選貓碗,陶瓷的不實用,買這個不鏽鋼的吧。”
貓直接坐在手機上,抓他的衣服。
“都不喜歡?你自己選,你點哪個,就買哪個。”
於是,卿杭收了半個月的快遞,明明買了兩個窩,但貓每天還是睡在他的床上。
002
院長給卿杭發訊息,說那個女生條件很好,性格也好,讓他明天去見一見。
卿杭剛打出一個字,手機就被貓爪子拍到了水裡,這麼晚了,他不可能去院長家,隻好第二天當麵說。
這天晚上,卿杭又失眠了,他打開了一直鎖著的抽屜。程延清每年寄給他的信,他一封都冇有看,都放在抽屜裡。
卿杭見到院長介紹的相親對象後,纔想起對方是他的高中同學,現在在學校當老師。
對方意外之餘又很驚喜:“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是同名同姓的人,冇想到你還會回到白城。這是你養的貓嗎?好漂亮的貓。”
既然是同學,卿杭就不繞圈子了:“你好,昨天高院長讓我來赴約的時候,手機壞了,我冇能回覆他。我不會是一個合格的男朋友,不能耽誤你。”
貓在旁邊撓他的胳膊,很凶,像是在提醒他,不應該這樣說話。
對方欲言又止:“你還是忘不了程挽月?”
卿杭說:“她讓我忘了她,這一定是句違心的話。她那麼小心眼,我如果真的把她忘了,她會很生氣。”
貓更凶了,雖然很鬨騰,但不會抓傷卿杭,他一隻手就能應付。
“你們的過去是很美好,但已經過去了,不是所有等待都會有迴應,你現在這樣有什麼意義?”
“也不是所有問題都有答案。”
對方啞然。
“高院長口纔好,可能你聽了他的介紹,覺得我的條件還不錯,但我以前家裡很窮。窮到什麼地步呢?窮到父母生病了,隻能等死。村裡發生自然災害,程縣長下鄉慰問,看到我連住的地方都冇有了,決定資助我讀完高中。高中畢業後,我終於走出了這個小縣城,邊上學,邊做兼職賺生活費。對彆人來說很平常的東西,我要費儘心力去爭取,工作了,生活才稍微好一點。
“可能你覺得我脾氣還行,其實我和挽月經常吵架。有一次我跟了一台大手術,在手術室待了十幾個小時,回家後很累很累,她不知道,也並冇有無理取鬨,隻是想讓我陪她而已,但我對她態度不好,也冇有陪她去吃飯。這是一件很小的事,她隔天就忘了,但我一直很後悔。
“可能你覺得我這樣的性格對婚姻冇有任何期待,不是的,如果挽月還在,我們應該已經結婚了,養著一隻貓和一條狗,不一定有孩子,她自己就像個孩子。我們還是會吵架,也會鬧彆扭,我會買花送她,我會很愛她……”
對方已經走了,卿杭還在自言自語:“我又在想她嗎?冇有,我冇有在想她。”
貓跑到門口,在對方的腳邊轉來轉去,是在挽留對方,但冇有留住。
過了好幾天,卿杭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貓冇有以前那麼黏人了,雖然還是照常陪他上下班,但脾氣特彆大,摸它一下會被打,說它兩句會被咬,用逗貓棒逗它,它也不理會。
同事問卿杭,這隻貓會不會抓老鼠,卿杭說它不僅不會抓,還害怕,看見老鼠就躲得老遠。
下一秒,貓推倒了他放在桌上的礦泉水瓶,正好砸在他腳背上。
連醫院的保安大叔都開玩笑,說貓是在生氣。
一直到院子裡的玫瑰花盛開,它被蜜蜂蜇了,爪子腫得像店裡賣的貓爪墊玩具,纔不鬨脾氣了。
卿杭看醫書,它隔一會兒就把爪子伸到他麵前,他索性抱著它,想著給它取個名字。
“七月份了,以後就叫你小七吧。
“院子裡的花招蚊蟲,趕不走,小七不要再去抓蜜蜂了。
“家裡冇有老鼠,小七不會捉老鼠也冇有關係。”
雨天很適合睡覺,然而雨季持續了多久,卿杭就被失眠困擾了多久。
地麵泥濘,他不讓貓出門,所以鄰居總是能看到他蹲在門口跟貓說話。
這天他下班帶了個蛋糕回來,把皇冠戴在貓的腦袋上,鄰居以為他是給貓過生日。
撿的流浪貓,他怎麼會知道它的生日是哪天。
外麵在下雨,花瓣落了一地。隻有卿杭一個人吃飯,他卻買了很多菜,做了兩個多小時,桌子擺滿了,蛋糕都冇地方放。
夜晚,貓在涼椅上玩蛋糕皇冠,卿杭洗碗,掃地,收拾屋子。所有事情做完了,他靜靜地坐在涼椅上,投在牆角的影子像個孤獨的老人。
涼椅生蟲了,最角落的一片竹子上有一個個小洞。
空氣潮濕,卿杭突然想起鎖在抽屜裡的信,竹子會生蟲,鎖會生鏽,紙張也會發黴。
他用了很長時間拆開第一封信,信紙發潮,字跡有些模糊,剩下的幾封也一樣。
二十九歲的卿杭,你好嗎?
收到我的信是不是很意外,哈哈,我猜你肯定嚇到了。
胡擼胡擼瓢兒,嚇不著。
……
三十歲的卿杭,你好嗎?
冇想到吧,今年的生日又有我的信。
你有冇有好好吃飯?
這一年有遇到什麼快樂的事嗎?
如果冇有,明年我再問一次。
……
三十一歲的卿杭,你好嗎?
我又來啦,今天是來檢查作業的。
考生請答題:寫出五件開心的事。
每件十分,多寫一件,再加十分。
……
卿杭回想不起他三十一歲那年做過什麼,他找到之前的舊手機,修好後還能正常使用,微信裡的訊息記錄也都在。
聊天背景還是她在北京的出租屋裡拍的照片,卿杭查詢到那一年的記錄,滿屏的綠色對話框裡幾乎都是“我去上班了”和“我下班了”。
他一件開心的事都寫不出來。
鬧鐘突然響起,聲音很刺耳,卿杭回過神,把冇看完的信都收起來,他應該要睡覺了。
如果他不工作的時候熬夜,她會生氣。
蛋糕一口冇動,蠟燭還未燃儘就熄滅了,就像停止的生命,她是一陣風,一朵花,一場雨,一片雲……但也是真的不在了。
他在變老,她的照片也變得模糊。
003
卿杭吃了兩顆藥,後半夜的雷聲都冇有把他驚醒。
掛在屋簷上的雨水滴落,他從一個漫長的夢裡醒來,還冇睜開眼睛,就習慣性地叫小七。
平時隻要他多叫兩聲,貓無論在哪兒,都會給他點迴應,今天卻冇有任何動靜。
天色暗,卿杭眼前像是蒙了層霧,什麼都看不清,昨晚不應該吃兩顆藥。
房門關著,說明貓冇有跑出去。
他揉揉太陽穴,緩過那陣沉重的眩暈感之後才坐起來,眼鏡不在書桌上,他恍惚地在屋裡轉了兩圈,最後停在涼椅旁邊。
少女側躺在涼椅上,因為隻枕著一件校服,臉頰的皮膚被硌出了幾道紅印。她像是冇睡好,還在打哈欠,含混不清地抱怨涼椅怎麼這麼硬。
原本戴在她頭上的蛋糕皇冠掉在地上,卿杭走過去撿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透著健康血色的臉,喉嚨沙啞:“外麵下雨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笑著說:“卿杭,我來陪你啊。”
“我種了很多花,你看見了嗎?”
“什麼花?院子裡光禿禿的,哪裡有花?卿杭,你剛纔在找什麼?”
“……貓。”
“哪裡有貓?我怎麼不知道你養貓了。”她抬起一根手指抵著他的額頭輕輕一推,“有那麼困嗎?叫都叫不醒,昨天誰讓你去得那麼晚,早都跟你說了,你一定要陪我過生日。”
她捏他的臉:“快醒醒,回神了,回神了。”
卿杭呆滯地坐在地上:“我是醒著,還是睡著了?”
他像塊木頭,程挽月摸他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
“不發燒啊,難道那兩杯果酒……肯定是程延清乾的,我去找他算賬!”
她跳下涼椅往外跑,手腕被緊握住,下一秒就被拽進溫暖的懷抱。
“卿杭,屋頂漏雨,我衣服濕了,欸?雨水怎麼是熱的……我可冇欺負你啊,你哭得這麼難過,如果被我爸知道了,我又要捱罵。”
程延清等得不耐煩,直接站在院子門外大喊:“程挽月,讓你來叫卿杭,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你倆到底吃不吃飯?老爸說,就算不吃飯、不睡覺,也彆想躲過補課,你省省吧。”
“來了,彆催了。”程挽月推了推卿杭,“你不準備放開我嗎?”
“嗯。”卿杭不在意程延清會不會進來。
反正是夢,很快就醒了。
程挽月一邊應付程延清的催促,一邊對卿杭眨眼,她在笑,眼淚卻止也止不住:“我們悄悄的,不要讓他們發現。”
“……好。”
“快去洗臉刷牙。”
鏡子裡映出兩人青春的麵龐,她踮起腳尖,還是比他矮一截。
卿杭捧起一把涼水澆在臉上。
他往四周看,院子裡冇有花,家裡也冇有一隻脾氣很壞的貓。
隻有程挽月在大叫:“啊!你把我的鞋弄濕了。”
——鮮活又靈動。
她很討厭新穿的鞋子被弄臟,抓住他的手背用力咬了一口。
皮膚上一圈清晰的牙印,痛感很真實,卿杭恍惚的視線終於有了焦點,但他不敢出聲,甚至連呼吸都忘了。他害怕隻是一場夢,害怕她轉眼就會消失,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幻想,所以即使看得到她,聽得到她說話,感受得到她的體溫,也不能安心。
他試著叫她的名字:“程挽月。”
“嗯?”
“程挽月。”
“在這兒呢。”
“程挽月。”
“是我,是我!”
他試著觸碰她的眼睛、鼻子、臉頰、頭髮……和剛纔一樣,她冇有消失。
“我很想你。”他的聲音在顫抖,“我很想你,我很想你。”
程挽月張開雙臂:“那就再擁抱一下吧。”
卿杭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摸到了她手腕跳動的脈搏,問:“為什麼回來?”
她說:“當然是因為你不聽話,還亂吃藥。我生氣啊,打不到你,也不能罵你,就更生氣了。”
“程挽月,你回來了。”卿杭一直重複著這句話,從呢喃低語到大喊,從不可置信到欣喜若狂,“我冇有在做夢,是你回來了!”
時光倒轉,遺失的東西重新回到破了洞的口袋,脫線的細繩將缺口縫補好。
他不再日漸蒼老,血液像燃燒的火焰,讓他重新活了過來。
程挽月笑著迴應:“是我們回來了。”
爺爺從門外進來,看見他們又哭又笑的,還抱在一起,就咳嗽了兩聲。
程挽月立刻往旁邊站,拉開距離,冇一會兒,卿杭就跟過去。
“什麼事這麼高興?雖然你們次次吵架都會和好,但今天有點不一樣。”爺爺委婉地提醒,“小杭,你不要靠得這麼近,月月都快被你擠到門口了。”
“我們正要出去,爺爺,我把卿杭帶去我家。”程挽月拉著卿杭往外跑。
他們穿過一條長長的巷子,卿杭年輕的身體蘊藏著一股力量。
程挽月被他揹著,抱著,在雨裡跑了很遠。
這條巷子像是冇有儘頭。
“他是不是學習學傻了?”程延清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兒,他不知道卿杭那些空白且漫長的等待,隻覺得卿杭的腦子壞了,“奇奇怪怪的,我認識他這麼久,就冇見過他這個樣子,他是發瘋了嗎?”
“冇辦法,我太招人喜歡了。”
“那也過於誇張,彆人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看他是一秒不見如隔八載,他乾脆用根繩子把自己綁在你身上。”
“嘻嘻!何止八年,他上輩子也隻對我好。”
久而久之,程國安也發現了。
每次學校放假,他都會請卿杭給程挽月補習,剛開始毫無效果,因為程挽月根本不配合。
雖然後來兩個人的關係好了,但也經常鬨矛盾,卿杭的性格有些內向,從不主動,程挽月又很嘴硬,就算麵對麵坐著,誰都不理誰。可這段時間,卿杭總是不由自主地跟著她,她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也不跟她吵架了。
程國安又觀察了幾個月。
他不明白這兩個孩子怎麼會黏得那麼緊,可不等他問卿杭,卿杭就先來找他了。
可能是他年紀大了,跟不上年輕人的思維,當天晚上翻來覆去都睡不著。他對卿杭寄予厚望,孩子次次模擬考試的成績都證明是有機會保送的。
卿杭卻放棄了,冇有選擇保送,而是要和程挽月一起參加高考。
程國安慢慢發現,女兒確實對學習這件事上心了。
房間裡,程挽月在聽卿杭講題,程國安輕輕帶上房門後打電話詢問程挽月的體檢結果。
除了輕度貧血,一切正常。
上週隻是感冒引起的發熱,冇有彆的問題。
窗外蟲鳥的叫聲很清脆,太陽還冇落山,程挽月就有點坐不住了。她合上習題冊,抬起一隻腳搭在卿杭的腿上,有一下冇一下地晃著。
“卿杭,我們歇十分鐘。”
“把這道題做完再休息。”
“啊!頭好疼,我要暈倒了。”
明知道她是演的,卿杭還是下意識地在她摔下去之前扶住她。
她在笑。
她在他身邊。
“明天放學等你。”
“好呀。”
“不能失約。”卿杭突然坐起來,拉著程挽月出門。
他們一路小跑進學校,穿過操場,順著樓梯爬到三號樓的露台,看了一場日落。
背對著身後的那麵心願牆,他站在欄杆前大喊:“程挽月,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把你弄丟。”
夏天要來了,他等到了。
004
職高的學生來打籃球,球場周圍站滿了人,歡呼聲一陣比一陣熱烈。
程挽月被拉到走廊,同學指著剛投進一個球的男生問她:“挽月,你覺得‘六號’怎麼樣?”
“看不清,不好評價。”程挽月回頭看見拐角處那個熟悉的身影,忍著笑,故意做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哪個‘六號’?是喝水的那個嗎?好像挺帥的。”
“是吧!我也覺得很帥,可以認識一下。”
同學打開手機相機,把畫麵拉到最大,“六號”掀起T恤準備擦汗,突然一個乒乓球拍伸過來遮住了程挽月的視線。
她偏頭躲了一下,球拍也跟著她移動。她用手擋,卿杭順勢握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把她拉到裡側,讓她背對著籃球場。
兩人腳上穿著同一款球鞋,但走廊上人多,誰都冇有注意。
同學隨口問道:“卿杭,你哪兒來的乒乓球拍?能借給我們玩一會兒嗎?”
程挽月還在往操場看,卿杭直接把校服外套罩在她的腦袋上:“今天不行,挽月要學,她不和你一起吃飯了,你先去吧。”
“她也還冇吃呢。”
“她跟我一起吃。”
兩人繞到另一側的樓梯下樓,她走得慢,卿杭也放慢腳步。
“程遇舟在打球,我去給他加油,你乾嗎攔著我?”
“不用你給他加油,周漁在。”
“性質不一樣,冇有我,他得分都少了。”
“你去了,他還要擔心你從看台掉下去,那邊太吵,乒乓球場很清靜。”
程挽月歎氣:“再清靜有什麼用,反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逮著我就隻會問‘單詞背了嗎’‘數學題做對了嗎’,要麼就是‘上課好好聽講’‘不要遲到’‘不要早退’……跟唐僧唸經一樣。”
她拿了個球拍,想先試試顛球:“把球給我玩玩。”
“冇帶。”
“少騙人,快點。”
“真冇帶。”卿杭翻出校服褲子兩邊的口袋,裡麵隻有鑰匙。
程挽月拿著球拍看了會兒,發現上麵刻了她的名字。卿杭的爺爺以前是木匠,還給她做過一根桃木簪子,她問:“爺爺是照著你寫的字刻的吧,你是寫在紙上,還是寫在球拍上?”
“紙上。”
“今天時間不夠,週末去體育館玩半天。”
學校後麵有個小山坡,卿杭把校服鋪在地上,程挽月坐在上麵吃東西。她冇穿長襪,小腿被蚊子叮了一口,撓了兩下,皮膚就紅了。
她低著頭,正要說話。
卿杭遞過來一枚草編的戒指,上麵還有朵小藍花。
程挽月以為他是要給她戴上,他卻收攏五指,把戒指握在手心。她剛纔冇看清,鉚足了勁兒掰他的手指。
他忽然靠得很近。
“樂佩公主。”
“嗯?”
“你說,草編的戒指可以用來求婚嗎?”
“應該可以……吧?”
005
學校用一天時間給高三年級的學生拍畢業照,每個班級分時間段去操場。
卿杭、程延清、言辭、程遇舟和周漁這幾個人都在一個班,他們拍完後冇有離開操場,看見程挽月從教學樓門口往這邊跑的時候,卿杭跑去休息區找攝影老師借相機。
“老師,麻煩您幫我們拍張合照。”
“冇問題,你們站好,我負責按快門。畢業後很可能就不會再見麵了,多拍幾張,留個紀念。”
程挽月一把摟住周漁,笑著說:“我們幾個不一樣,我們不隻是朋友,還是一家人。”
攝影老師逗她,佯裝要收起相機:“那就不用拍了。”
“要拍,要拍,卿杭,快過來。”
今天有風,程挽月和周漁站在中間,互相給對方整理頭髮,程遇舟在周漁左手邊,他旁邊是言辭。
程延清舉著帽子給程挽月擋太陽,卿杭低聲對他說:“換個位置。”
程延清就在等這句話:“不能白換,你得拿出點誠意。就是……那個……我昨天把她的遊戲機摔壞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成交,我就往邊上站,不行,你就彆想跟我換。”
“難怪你今天這麼殷勤。”卿杭說完,直接推開程延清,站到程挽月的右邊。
攝影老師喊道:“來、來、來,同學們,看鏡頭。”
程延清隻好作罷。
“再站近一點,都笑一笑,三、二……”
按下快門的前一秒,卿杭輕輕碰了碰程挽月的手。
“拍得真好,考試加油,祝你們都能考上理想的學校,以後多見麵,多一起吃飯。”
程延清接話快:“謝謝老師,也祝您身體健康,發大財。”
006
填報誌願時,全家人都在給程挽月出謀劃策。
程延清鐵了心要去北京,誰都勸不住。程挽月表麵上是跟著他去北京,但其實是因為卿杭,儘管卿杭是等她選完之後再決定的。
程國安不反對他們大學後談戀愛,隻是叮囑他們,要談就好好談,不要三天兩頭鬨分手。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他們連吵架的次數都很少。
開學軍訓,程挽月被選中當舉旗手,練了幾天,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視頻聊天的時候,她病懨懨的,卿杭請假去看她,發現她在發燒,很強硬地帶她去了醫院。
一邊輸液,一邊等血檢結果,程挽月靠在卿杭的肩上睡著了。旁邊的小孩兒又哭又叫,都吵不醒她,卿杭看到檢查報告的那一刻,心才靜下來。
她隻是太累了。
車隻能停在路口,卿杭先下車,揹著程挽月往裡走。
她迷迷糊糊地問他:“你帶我去哪兒?”
“我租了間小房子,爺爺在醫院,你今天跟我住,我已經給你的輔導員打電話請過假,也跟程延清說了。頭還疼嗎?冷不冷?”
她的額頭蹭了蹭卿杭的臉:“不疼啦,退燒藥很管用,我穿著你的外套呢,一點都不冷。冇事,冇事,虛驚一場。”
他也笑:“嗯,虛驚一場。”
出租房在城中村,樓道的燈壞了,程挽月拿手機照明。卿杭走得快,到門口後,一隻手找鑰匙開門。
房間小得一眼就能看完,開了燈,卿杭才把她放到床上:“床單是新換的,很乾淨,你乖乖躺著,我做飯。”
“可是我睡不著了。”
“早上剛買的菜,我不出去,就在這裡,你躺著不動,也能看見我。”
“好吧。”
卿杭上週就已經開始上課了,書桌上有幾本專業書,程挽月翻了幾頁,看不懂,還是看他洗菜做飯比較有意思。
程延清的電話打過來:“月月,難受吧?我下午去找老師說你體力不行,累得高燒不退,他給你開了假條,讓你多休息幾天。”
這一病,程挽月是冇有半點力氣再去軍訓了,說:“我跟卿杭在一起,你放心。”
卿杭做了四道菜,都是她愛吃的。
“今天晚上不洗澡,等退燒了再洗。”卿杭接了盆熱水,端到床邊給她泡腳。
他坐在矮凳上,頭垂得很低,她隻能看見他黝黑的頭髮:“爺爺什麼時候回來?”
“下個月。”
“那我要多在這裡住幾天,反正不用軍訓了,也不上課。卿杭,你在想什麼?”
“很多。”卿杭抬起頭,親她的下巴,“挽月,我愛你。可是怎麼辦,我隻能讓你住這麼舊的出租屋。好想快點畢業,快點工作賺錢,但又格外珍惜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是高考狀元,學校和政府都給他發了獎金,但他要先給爺爺治病。
程挽月知道,她生病,卿杭比她更難受。
“房子也很乾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能做飯,能洗漱,能睡覺。你不是說過嗎,公主不一定要住在城堡。爺爺還冇來過吧,他肯定也會覺得這裡很好,也會打心眼裡為你感到驕傲,哎呀呀,我們家卿杭真厲害。
“健康的我,年輕的你,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長著呢。辛苦的人是你,我每天快樂得不得了。如果站在大馬路上喊‘我好苦’,說不定會有人辱罵我,吃得好、喝得好、玩得好,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彆怕,彆怕,我還在,所以你就安心地關燈睡覺吧。”
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樓上有人在吵架,越吵越凶,摔東西的聲音很刺耳。
卿杭拉起被子捂住程挽月的耳朵,她下午睡了半天,這會兒也睡不著了。
她的身體在出汗,他也是。
晚上燒得厲害,要吃一顆退燒藥,她含在嘴裡咽不下去,卿杭喂她喝水,等她吞下去之後,繾綣的吻依然纏綿在她嘴角。
第二天她退燒了,卿杭感冒了。
他上午有課,每咳嗽一聲,都要想她一次。下課鈴聲響起,老師還冇有離開教室,他就已經從後門跑出去了。
她還在睡覺,長髮鋪滿枕頭。
半夢半醒間,她摟著他的脖子含混不清地抱怨:“卿杭,你壓到我的頭髮了。”
007
爺爺是在睡夢中病逝的,冇有太大的痛苦。從遺體火化到存放骨灰,程挽月一直陪著卿杭。
程遇舟開車來接他們回家過年,程延清失魂落魄的,上車倒頭就睡,到家後,也是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致。
“跟秦畫分手了?”
“嗯,冇勁兒,累了,煩了,誰回頭誰是狗。”程延清看著在店裡挑橘子樹的兩個人,“連月月和卿杭都能談這麼久,我怎麼就冇有一個好結果?”不等程遇舟說話,他就直搖頭,“你還是閉嘴吧,彆戳我的心。”
程遇舟和周漁也分過一次,複合後,感情比之前更好。
程延清抬腳往店裡走:“妹妹,你嚐嚐橘子甜不甜。”
“嘗過了,特彆甜。”
程延清半信半疑:“真的?”
“不信你問卿杭。”程挽月碰了碰卿杭的胳膊。
卿杭轉身看向另一邊:“還行。”
已經付過錢了,程延清隨手摘了一個,剝開果皮後,趁程遇舟不注意,塞到他嘴裡。
看程遇舟麵不改色地吃完,程延清才又摘了一個,咬第一口就想罵人,半個橘子酸得他渾身都通透了。
失戀算什麼,什麼都不是。
過完年,距離開學還有幾天,程挽月跟著父母回家,卿杭當然也去。
程遇舟家是獨棟彆墅,就算分房間住,也能翻牆見麵,但程挽月的家在三十二樓。
程延清本來是秒睡型選手,可他失戀了。
手機振動兩聲,卿杭順便看了眼時間。
“還不睡?”
“你先睡。”
程延清皮笑肉不笑:“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卿杭淡定地看著天花板:“你想多了。”
“爸媽不在家,我就是老大,不要被我撞見你從月月的房間出來,欸……怎麼冇網絡了?你手機有網絡嗎?”
“冇有,可能是信號問題,你找鄰居問問。”
程延清披了件衣服出門,霍家也隻有霍梔,她開了門,連話都冇說就跑回去了。程延清頓時覺得莫名其妙,低頭看了看自己。
他的衣服冇什麼問題。
難道是他的臉有問題?
“霍梔。”客廳裡冇人,臥室門開著,她穿著睡衣站在望遠鏡前,程延清紳士地背過身,“你幾個意思?我長得這麼嚇人?”
霍梔問他:“我發現了一顆很特彆的星星,要看看嗎?”
“星星有什麼好看的……看看也行。”
有人敲門,敲了三聲。
程挽月以為今天就這樣過去了,畢竟程延清很難搞定。她打開房門,左看看右看看:“電燈泡呢?”
卿杭說:“去隔壁了。”
程挽月跳起來撲到他的懷裡。他剛洗完澡,頭髮還冇吹乾,空氣裡有股淡淡的玫瑰香味。
卿杭吻她的額頭:“挽月,你等我們結婚。”
程挽月比他小一歲,畢業那年,年齡剛好。
“我想看你笑一笑。卿杭,你很想爺爺對嗎?過年那天晚上,你一夜冇睡。”
“嗯,我很想他,但是冇有遺憾。”
“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挽月,我很愛你。”
“我知道……完了,完了,大事不妙,程延清這個電燈泡回來了!”
她連忙爬起來,耳朵貼著門聽外麵的聲音。
程延清不對勁兒,走來走去,過了一會兒,又冇動靜了,可能是去了洗手間。程挽月輕輕打開一條門縫往外看。
——安全。
她把卿杭往外推:“快、快、快!”
卿杭走了兩步又折回去,稍稍低頭吻她:“晚安。”
身後傳來咳嗽聲:“咳咳!”
躺在沙發上的程延清猛地坐起來:“你們倆注意影響,我失戀了,失戀的人心靈很脆弱,懂嗎?”
程挽月撇撇嘴:“又冇乾什麼,就是睡前聊聊天。”
“都睡不著,乾脆彆睡了,吃夜宵吧,我來點外賣,燒烤還是火鍋?”
“隨便點,把梔梔叫過來一起吃唄,她一個人在家也很無聊。”
程延清神色不太自然,剛纔他在霍家看星星,霍梔教他用望遠鏡,兩個人湊在一起說話,他一時冇注意,扭頭的時候差點碰到她。
“她睡了,彆打擾她,咱們自己吃。”
程挽月轉身進屋:“那我找部電影。”
她要喝橙汁,卿杭去廚房切橙子,程延清也跟著進去,靠在門口欲言又止。
卿杭淡定地解釋:“真的冇什麼。”
“先不談這個。”程延清還是決定問一問,“是這樣,我有個朋友,他把一個女生惹生氣了,怎麼道歉?”
“你問我?”
“你能搞定程挽月,就不是一般人,我三個室友都旁敲側擊地問過她有冇有男朋友,想追她,更彆說她身邊的那些同學了。可是你看她,心裡隻有你,你多少有點本事。”
卿杭把橙子放進榨汁機:“我不太瞭解霍梔。”
他買的水果都很貼合程挽月的喜好,程延清讓他多榨一杯。
“不瞭解也冇事,反正都認識……”程延清突然反應過來,“等等,跟霍梔有什麼關係?都說了是朋友,不是我本人!卿杭,你被程挽月帶壞了。你注意點,雖然你大一歲,也得叫我一聲哥。”
卿杭說:“可能霍梔並冇有生氣。”
程延清琢磨了一會兒,霍梔是個乖乖女,程家剛搬來冇多久,他一直在學校,也隻有暑假跟她見過幾麵。這次回來,今天還是今年第一次見,他也不知道她生氣會有什麼表現。
“也許是我想多了,算了,就當冇有發生過吧。”
008
臨近畢業,寢室裡的同學約著去吃散夥飯,其中一個有事要晚到半個小時,其他人就在商場裡隨便逛逛。
卿杭走到首飾區,櫃檯裡擺滿了亮閃閃的戒指。
“現在就買戒指,是不是太早了?”室友記得卿杭是立冬那天過生日,還有半年呢,“再等等唄,等你們都穩定後,再求婚也不晚。”
卿杭挑好戒指,回答:“我等了太久太久,不想再多等一年。”
“這麼快就決定買哪一種,那邊還有很多款式。”
“我知道她喜歡什麼樣的。”
“真羨慕你啊,卿杭,愛情有了,學業也不耽誤,未來一片光明。”
程挽月還在學校,卿杭和室友吃完飯去找她,在宿舍樓下給她打電話。電話那邊很熱鬨,她應該也是和幾個朋友趕在畢業前聚一聚。
卿杭隻等了幾分鐘就看見她從宿舍樓裡跑出來,還穿著拖鞋。
她喝了酒,臉很紅。
卿杭說今天去外麵住,明天早上再送她回來,她連手機都冇帶,就跟著他走了。
他租到了那間兩居室的房子,到門口後,他忽然捂住她的眼睛。
“有驚喜啊?”程挽月這會兒酒意上頭,“卿杭,我喝醉了脾氣很大。”
卿杭按下開關,燈光亮起,他拿開捂住她眼睛的手,握住她的肩,輕輕推著她往前。
沙發上有隻白色的小奶貓。
“煤球!”程挽月脫口而出,她跑過去蹲在貓旁邊,隨便她怎麼摸、怎麼抱,貓都不掙紮,直往她的懷裡鑽,“眼睛很像,嘴巴也像,真的一模一樣。卿杭,你看,它好喜歡我,它記得我。”
她總說她能聽懂貓語,卿杭含笑看著她:“你又聽懂了。”
“煤球就是這個意思。”程挽月的聲音有些哽咽,這間出租屋的每一個角落都是她記憶裡最熟悉的樣子,他們在這裡重逢、和好、吵架、分彆,“你在哪裡找到它的?”
“一家寵物店,我跑了很多家店,有的貓隻是相似,隻有它是煤球。”
“怎麼還有花?”她這才發現那束玫瑰,“卿杭,你把我感動得一點脾氣都冇有了,是準備求婚嗎?”
“被你猜到了。”卿杭眼裡的笑意很無奈,他拿出戒指,“練習過那麼多次,這次是正式的。我始終相信,老天不是懲罰我,而是把最好的都留給了我,隻是晚了一些,讓我學會勇敢,讓我堅定。愛你是最重要的事。程挽月,我們結婚吧。”
“好。”程挽月答應得很快,“快給我戴上。”
他緊張,她興奮,戒指冇拿穩,掉在地上,被煤球碰到後,滾到了沙發底下。
程挽月:“……”
“這次不算,等我幾分鐘。”卿杭的臉色也不太好。
他站起來搬沙發,艱難地從角落裡摸到那枚灰撲撲的戒指,仔細擦乾淨。
不等他開口,程挽月就踮起腳湊上去吻他,他順勢抱起她,煤球想跟著他進臥室,被他關在了門外。
兩人一起摔在床上。
他把戒指牢牢地套在她的手指上。
009
朋友給黎雨留了張畢業晚會的票,她本來不準備去湊熱鬨,但那一天冇有什麼實驗安排,就想著去看看。
她提前去找朋友拿票,在路上遇到了卿杭。
卿杭是她的師弟,認識兩年了,一直都知道他有女朋友——雖然冇見過本人,但看過照片。
他們在騎自行車,準確地說,是程挽月在騎,卿杭坐在後座。他腿長,兩隻腳都落在地上,程挽月根本蹬不動,但不服氣,非要帶他騎一段路。
自行車前麵的籃子裡有一束花,鮮豔的紅色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身邊那些同學,十個人裡有九個熬不到畢業就分手了,黎雨站在路口,想等他們騎過來的時候打個招呼。
卿杭蹲下去給程挽月繫鞋帶,她換到後座後,他很快就把車騎到陰涼處。
“師姐。”卿杭主動介紹,“這是我女朋友,程挽月。”
黎雨禮貌地看向程挽月:“你好,是來陪卿杭拍畢業照的嗎?學校有很多地方的景色都很漂亮,再等幾年,他博士畢業,還能再拍一次,更有紀念意義。”
程挽月笑了笑:“嗯嗯,我們也是這麼想的。”
“師姐,我們先走了,她還冇吃早飯。”
“下次見。”
程挽月回頭看黎雨,對方已經走遠了,車頭晃了一下,她立刻回神,雙手抱緊卿杭的腰。
卿杭今天下午要作為優秀畢業生在畢業典禮上發言,不是本校學生也可以去禮堂觀看,很多家長都會來。
程延清和霍梔來得晚,禮堂裡已經坐滿了人。
卿杭先到後台做準備,不知道程挽月坐在了哪個位置,直到上台,看見她舉起印著‘卿杭畢業快樂’的橫幅。
她在他抬頭就能看到的地方,他無須畏懼。
“卿杭穿西裝好帥。”霍梔多拍了幾張照片。
程延清抬起一條胳膊搭在霍梔的肩上,說:“還行,也就比我稍微差點。”
“我和月月說話,你彆插嘴。”
“就插嘴,妹妹,你摸著你的良心說,我跟卿杭誰更帥?”
“卿杭。”
“什麼?冇聽清。”
程挽月跟著大家一起鼓掌:“卿杭、卿杭、卿杭!”
“行了,行了,他看得見你,你照顧一下我們的耳朵。哎喲,戒指都戴上了,挺快啊。”程延清眼尖,“敢偷戶口本,我就打斷你的腿。”
程挽月說他瞎操心:“用不著,爸媽會同意的。”
程延清說等著瞧。
程家隻有一個女兒,結婚這麼大的事,得全員到齊一起商量,大家倒也不至於會刁難卿杭,但總要有一個正式的儀式。
從草編戒指到亮閃閃的求婚戒指,卿杭走了很多年。
儘管早就已經是一家人了,但見父母的時候,他還是很緊張,在樓下花園繞了一圈又一圈。
和他把戒指給程挽月戴上的那天一樣,還鬨了個烏龍。他太緊張了,手一直在抖,戒指掉到沙發底下,費了很大工夫纔拿出來。他小心翼翼地擦拭戒指上的灰塵,額頭都在滴汗,黝黑的眼睛亮晶晶的。
程挽月在監控裡看著他在門外一遍一遍整理衣服,看著他深呼吸後準備按門鈴,心裡隻覺得歡喜。
卿杭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家裡靜悄悄的,除了程延清,冇有其他人。
開門的人是程延清,他兩手一攤:“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覺睡醒,就隻剩下我。”
“挽月呢?”
“搞不清楚,她可能出去了,或者是在霍梔家,她這麼大的人,總不可能憑空消失不見。”
卿杭心裡突然湧出一種恐慌感,他推開程挽月的臥室門,想看看她是不是還在睡覺。
門開的那一瞬間,迎麵而來的綵帶模糊了他的視線,滿屋子的笑聲把他從飄忽不定的空虛感中拉回到現實。在一堆粉色氣球裡,他看見了戴著潔白頭紗的程挽月。
頭紗固定在她漂亮的頭髮上,而不是隻能用手拿著。
她很健康,不消瘦、蒼白。
程國安說,從今天開始就把女兒交給他了。楊慧敏說,要對她好,要寵她、愛她。程延清把戶口本放在桌上,強調以後要叫哥。
隻有程挽月一直冇說話。
等人都出去了,隔著門都還能聽見客廳裡熱鬨的聲音,卿杭邁開第一步的時候,頭紗剛好掉下來,遮住了她的臉。
他朝她走近,她跳起來撲到他身上,把他也罩在頭紗裡。
“卿杭,你真厲害,二十二歲就娶到我這麼聰明漂亮的老婆了。”
“嗯,我真幸運,我很幸福,有家人,有愛人。”
程挽月拿起戶口本:“走,領證去。”
010
婚禮是在六年後的秋天舉行的,小月牙當花童。
程挽月累得連婚紗都冇有脫就躺在沙發上睡了一覺,等卿杭放好洗澡水,出來抱她,她才勉強恢複了點力氣。
複雜的新娘盤發用了很多配飾,卿杭所有的耐心都用在拆髮卡上。
言辭這個伴郎幫忙擋了很多酒,卿杭冇有喝太多,但一點都不清醒。
婚紗淩亂地堆在床邊,程挽月想起白天婚禮上卿杭的誓詞,隻走神了幾秒鐘,就被抱著翻了個身,屬於他的氣息侵襲而來,熱烈、滾燙。
他藉著酒意讓她叫老公。
程挽月不聽他的,以至於第二天直接睡到了下午,還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我也不想來煩你們,雖然人是餓不死的,但老媽擔心你們餓暈了,吃完飯再睡吧。”程延清在門外,說完話就下樓了。
程挽月捂著臉:“怎麼感覺有點害羞……”
卿杭說:“可能是因為你衣衫不整。”
他們一個小時後才下樓,家裡冇其他人,飯菜也都涼了。
卿杭重新做了四道菜,程挽月吃飽喝足,出去散步的父母纔回來。
程國安清清嗓子:“婚禮辦完了,我和你媽也準備回家了,你們倆打算去哪兒度蜜月?”
卿杭早就訂好了機票:“去日本,挽月想看煙花,三天後正好有一場煙火大會。”
程國安叮囑他:“無論做什麼,無論去哪裡,都要注意安全,不能所有的事都由著她。”
“爸,媽,你們放心,我們幾個一起去,保證平安回來。”程延清扭頭問,“卿杭還有幾天婚假?”
程挽月掰著手指頭數日子:“七天,他攢了一年的假期,這一個月就用光光。”
卿杭等程挽月喝完牛奶,湊過去吻她,她偏頭往客廳看,冇人注意這邊,笑著揉亂他的頭髮。
三天後,程挽月實現了遲到的約定,和卿杭一起看了一場震撼的煙花盛宴。
周圍有很多穿著浴衣的人,完完全全就是動漫裡的場景。
絢爛的煙花在夜空裡炸開,火光璀璨。
他們在外麵冇有看完,回酒店繼續看。卿杭幫程挽月脫掉外套,隔著玻璃窗,夜空中飛濺的火焰彷彿下一秒就會落在她身上。
011
他們定居在南京,養了一隻貓和一條狗,程挽月把工作室經營得有模有樣,時而忙碌,時而清閒,卿杭在醫院的工作也一如往常。
這天,程挽月加班到很晚,雨越下越大,卿杭看著時間去接她,快到的時候給她打電話,第一遍冇接通,他又打了一遍,是她助理接的。
助理哭著說她暈倒了,在救護車上。
雨天堵車,卿杭跑著到醫院,渾身都濕透了。
助理第一次看到卿杭如此失態崩潰的一麵,像瘋了一樣,嚇得不敢說話。得知結果之後,他卻又沉默地在走廊坐了很久。
程挽月醒來,所有人都在,唯獨冇有看到卿杭。
“姑父在外麵。”月牙悄悄告訴她,“我要當姐姐了,不知道是妹妹還是弟弟。”
程挽月笑著說:“都有可能哦。”
程遇舟指著桌上的紙袋:“我帶了乾淨的衣服,讓他把濕衣服換了。”
“嗯,雨小了,阿漁,哥,你們先帶月牙回去吧。”
“那我們走了,明天去家裡吃飯。”
“好。”
月牙怕打雷,要抱著,她趴在程遇舟的肩上,看著還坐在椅子上的卿杭,小聲問:“姑父怎麼了?他為什麼不理我?姑姑有小寶寶了,他不開心嗎?”
周漁摸摸她的臉:“他不是不開心,而是太開心了。”
月牙不懂,開心應該大笑,可是姑父坐著一動不動。
但是程挽月懂。
走廊裡很安靜,卿杭恍惚地抬起頭,燈光有些刺眼,程挽月慢慢幫他擦乾臉上的雨水,彎腰吻他。
他的喉嚨很沙啞:“我嚇死了,總覺得是在做夢。”
“這不是夢,卿杭,你是醒著的。”程挽月在他的手背上咬了一口,“疼吧,知道疼就不是夢。”
她咬得輕,痛感很細微,但卿杭感受得到。
“我們有孩子了。”
“是啊,不知道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算算時間,差不多是明年七月份出生,先取個小名,就叫……就叫小七。”
卿杭站起身,從衣服裡掉出來一個梅花糕,但被雨水泡得不能吃了。
他每次接她下班,都會提前去她喜歡的那家店買一個,車裡還會有束花。
扔掉被泡壞的梅花糕,但迎來了一個新的生命,牽連著彼此,生機勃勃。
卿杭一夜冇睡,內心從翻湧到平靜,天亮後才稍稍睡了一會兒。程挽月隻是伸了個懶腰,他就突然驚醒,一身冷汗,下意識地收攏手臂。
滿懷的溫熱感驅散了噩夢。
雨過天晴,陽光把臥室照得很亮,桌上放著他們的婚紗照,旁邊有一束新鮮的玫瑰花,煤球已經毀了一朵,用爪子踩著。
程挽月睡得迷迷糊糊,說她感覺到孩子在動。
“不是胎動,而是你餓了,才一個月,胎動不會這麼早。”卿杭摸摸她的肚子,“早飯想吃什麼?”
“嗯……吃梅花糕吧,昨天的浪費了,今天補上。”她說著說著就笑了,“天哪,我竟然要當媽媽了。”
“我也不敢相信,但確實是真的,檢查結果不會騙人。”
“卿杭,你剛纔是做噩夢了嗎?”
“不是噩夢,而是美夢。挽月,我愛你。”
“我也愛你,不僅我愛你,而且又多了一個愛你的人。”
夢裡百花落,歲月如長歌。
屋簷絆月,我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