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臍帶

身體滾燙得將夢撕,似要將她蒸熟。

心中有恐懼懊惱,也隱約有點期待。

之前山野中挖的坑有了用武之地,如果一首沉睡於野花旁,成為芬芳的養料。

可恍惚之間,趙盼兒憶起了往日鄰居的瑤阿姐,臉上常有淤青,在時常笑容溫婉的她中,卻不顯突兀,更似是蝶的吻痕。

最後見瑤阿姐時,是在高粱地裡,風撫起她青絲,露出臉頰的紅印及被撕扯的淩亂不堪的裙子,裙襬處染上了落暉的赤紅。

看見趙盼兒來,又扯出笑容,卻淚流不止。

她輕聲說:“要去一個極樂之地了,那裡冇有人性醜惡。

可能潮濕陰暗了些,但比這應當暖的多。

或許隻有這樣才能離開的徹底,才能放過我。”

可趙盼兒又清楚地記得她說過山外頭的遠方,才能被光撫摸到,所以要跨出這大山,曬曬瑤阿姐太陽,纔不枉來人間一趟。

或許風大語輕吧,她們說的話從來不作數。

有的人瀟瀟灑灑的離開了高粱地,瑤阿姐也離開了。

趙盼兒歎了口氣,死了就是解脫嗎?

可瑤阿姐死後卻喜氣洋洋地配了冥婚。

瑤阿姐的家人更是眉開眼笑地數錢吃席,眼底儘是嫁女收禮的喜悅。

瑤阿姐說九尺之上有神明,但趙盼兒不信也不願信鬼神之說。

所以趙盼兒又振作起來,從草堆下找出阿瑤姐留給她的地圖及那幾顆豔麗蘑菇,然後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廚房。

到了廚房後,她輕輕地揭開酒罈蓋子,一股濃鬱的酒香撲鼻而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接著,她伸出手指用力捏住蘑菇,擠出其中的汁液,小心翼翼地倒入酒罈中。

每一滴汁液都彷彿帶著神秘的力量,與酒液融為一體。

她一邊倒著汁液,一邊嘴裡還喃喃自語:“等祭祖回來,村長一會請村裡的所有男人來聚餐,定會叫阿爸拿出藏酒讓他們也嚐嚐這美味的佳釀。

特彆是阿爸,他那麼喜歡喝酒,一定會非常開心的……”想到這裡,她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微笑。

她彷彿己經看到了他們品嚐美酒時滿足的神情,心中充滿了期待和喜悅。

聽阿瑤姐說,母親常望的視窗那邊的方向是母親的家,而趙盼兒出了山就連家都冇了。

趙盼兒咬咬牙,撐著搖搖晃晃的身軀一步又一步向屋內走去。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輕手輕腳地從櫃子裡拿出鑰匙。

摸著黑憑著往日的印象找到地下室的門,空氣中迴盪著她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門打開時,雖聽見鏈子晃動的聲音,卻見不到人影,趙盼兒想呼喚但又不知如何稱呼。

為難之際,在牆角找到了瑟瑟發抖的一團身影。

趙盼兒走過去抱住母親,學著昨日的安撫,唱起了歌,母親情緒漸漸平複下來,一首盯著她,卻又一言不發。

趙盼兒牽強地扯出笑,拿起手上的鑰匙晃了晃,說道:“我送你回家了。”

母親渾濁的瞳孔泛起幾分清明,激動地握著趙盼兒的手,眼淚抑製不住地流出眼眶,聲音顫抖地說:“真的?”

她鄭重地點頭,靠著稀薄的光亮笨拙地打開鎖,絮絮叨叨地叮囑注意事項。

她想問可以帶上她離開嗎,都梗在喉嚨發不出聲。

“那你呢?

留在這裡,你會被…被他們…打死的。”

母親嗑噎巴巴地說完這句話,神色晦暗不明望著天窗.語言是高等動物的特有技能,而她們在這不被劃分爲人類,是雙膝屈在地上等待訓化的生育機器。

長夜磨爛了在文學中學到的浪漫言辭,隻剩下嘶血的尖叫和求饒。

母親牽起她的手,隻覺得入手滾燙異常,不禁麵露憂色,輕聲問道:“你發燒了?”

趙盼兒無力地點了點頭,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母親的臉色變得極為複雜,她緊緊地盯著趙盼兒,眼中滿是心疼和憂慮。

趙盼兒自然明白母親在擔憂什麼,今天確實是絕佳的逃跑時機。

按照習俗,鄉裡的男人們都去祭祖了,而且多半會喝酒,很可能要到早上纔會回家。

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恐怕就隻能等到明年了。

她咬了咬嘴唇,心中暗自下定決心,然後緩緩地將手從母親的手中抽出來。

然而,母親卻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不肯鬆開。

在翻山越嶺的途中,突然傳來一聲呼喊:“趙狗兒家的,這麼早你們要去哪兒啊?”

母親的腳步猛地一頓,她本想拔腿就跑,但猶豫片刻後還是停下了腳步。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慢悠悠地轉過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淚流滿麵地哀求道:“求求您了,幫幫我們吧……千萬不要喊人……”母親的哀號被淚水打斷,她的頭重重地砸在泥土上,聲音中充滿了絕望和痛苦。

一旁的趙嬸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首到泥土濺在身上了,才皺了皺眉,正欲開口勸但就在這時,一首沉默不語的趙盼兒突然舉起一根木棒,狠狠地敲在了趙嬸的頭上,趙嬸悶哼一聲,便昏倒在地。

太陽從山邊露出頭了,聽到了罵聲和呼喊聲的她們不得不加快腳步。

首至看到公路旁停了車,母親才鬆了口氣。

可走近,車上冇有人,也冇有通訊工具,趙盼兒愣住了。

母親瞅了眼腳上的泥和身旁搖搖欲墜的人,鼻頭髮酸,伸手揉了揉趙盼兒的頭。

緩緩蹲下,將她沾滿泥的鞋脫下,囑托她上貨車躲好,母親路過盼兒的影子,踉蹌了一下,衝她笑著說“盼盼,媽媽愛你。”

絆倒的母親的是影子還是血淋淋的臍帶呢。

母親義無反顧地走向另一方向,趙盼兒心情複雜地望著漸漸消失的身影,眼淚在眼眶盤旋,輕喃道:“明明觀察了好幾天了,司機應該在車上睡覺的。

怎麼到最後隻有我記得你不隻是我的母親,是有許多很愛你的家人等你回家的葉蘭呀……”那一刻,愛不再需要近義詞了,她離愛很近。

趙盼兒艱難地移開視線,爬上車躲了起來,迷迷糊糊在混沌中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聽見“看腳印,看來是跑那了。”

“跑不遠的,在這裡冇人幫她們的。”

不知過了多久,貸車行駛了。

趙盼兒睜眼看著烏濛濛的天,嘟囔一句“下雨了。”

等不到下雨了,她早己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