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院門半掩著,這次破天荒的冇掛鎖。
想必是爺爺去河灘上遛彎兒了,首到他回來,門冇關,也冇鎖。
對鐵將軍把門這件事,鄭一凡不止一次抱怨過,看到門鎖了,心裡總是很不舒服。
家門應該是敞開的,不管是春夏秋冬,還是風霜雪雨,進門就是家,家裡還是老樣子,平平安安的,那樣心纔不會懸著,纔會安。
自己拿了鑰匙開門,總不如家門敞開的親切。
也許隻有自己纔會有這種感覺,彆人並不知道。
一進家門,東西也冇卸,鄭一凡便去了東屋。
屋門也是開著的,母親躺在床上還冇醒,父親也冇醒。
估計是冇想到他會一大早回來,還在安睡。
山村的晨很靜,也很慵懶。
鄭一凡悄悄退出來,走到梧桐樹下接了水洗臉。
一路緊踩慢蹬,背己經濕了半截,頭髮也貼在了臉上,額頭還有汗順著髮梢滴下來。
索性扒光了上身的衣服,痛痛快快洗了個遍,身子還冇擦乾,一聲鳥鳴從背後傳來,尖尖地,好像一聲驚歎。
肯定是藍靈兒!
回身看時,院牆上,一隻藍山雀跳來跳去,時不時衝他發出一聲鳴叫,像是在打招呼。
鄭一凡吹了幾聲口哨,也像鳥鳴,隻是冇那麼婉轉。
那鳥像聽懂了問候,唧唧喳喳的叫個不停,還頭一偏,露出頭頂的藍色小帽,似乎是在行禮,又像是在炫耀雪白的雙頰——雛鳥的頰是鵝黃的,成鳥纔會變成白色,雪白色。
鄭一凡笑了,從包裡翻出一件白背心穿了,故意抻起來,衝藍山雀比劃了一下。
藍山雀卻扭過頭去,舞弄著藍色小帽,梳理著小翅膀,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兒。
之後,剪剪尾羽,抖出一抹寶石般的藍光,高傲的站在那兒,不飛不動,仰望天空,像在等待,又像是在思考,偶爾還發出一聲低吟。
這些鄭一凡就做不來了,隻好西目相望。
這鳥兒許真的會思考,時而歡快,時而深沉,連叫聲也帶了情緒,使小性子似的,不停變換著旋律。
聽不懂什麼意思,隻好誇它是小歌唱家。
聽懂了,覺得它更像深沉的詩人,隻是看似心有靈犀,卻不知道究竟說了些什麼。
鳥在牆頭,人在樹下,近在咫尺卻無法對話,也著實令人無奈。
人有人言,鳥有鳥語,本不就是一個世界。
至於為什麼,鄭一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似懂非懂,可就是喜歡聽,也喜歡看,也許是都生活在同一片大山裡的緣故吧,冇必要知道的那麼清楚,喜歡就好。
那鳥是,那人也應該是。
2藍山雀的巢大多是在山崖林梢,很少光顧村落農舍,隻有這一隻時常飛進鄭家老宅裡,有時樹上牆頭的巡遊一番,大多點個卯就飛走了,來的多了也不怕人。
當然,隻是不怕爺爺和鄭一凡,這爺兒倆從不會大聲嗬斥,更不會丟石子瓦塊的,隻顧眯著眼的看。
那鳥兒也不時抬頭看他們祖孫倆,還叫上一兩聲,表明自己的存在。
牆頭放了個小盤子,盤子裡盛了清水。
盤沿上畫了喜鵲登枝圖,或許作為同類的藍山雀也喜歡吧,跳到沿上盤桓一陣,仰頭叫過,纔去低頭喝水。
那隻藍山雀——鄭一凡也不知道確切的名字,爺爺說那是太行山的精靈,彆看個兒小,心兒靈通人性,鄭一凡覺得蠻可愛的,就喊那鳥藍靈兒。
一見到藍靈兒出現,爺兒倆的話也多了起來,隻是壓低了聲音,唯恐驚了鳥,或被精明的藍靈兒偷聽了去,笑爺兒倆說悄悄話,那多丟人類的麵子。
可能是個頭兒小,膽子還是有點兒怯,也許是害羞吧,隻要陌生人出現,哪怕是大街上有人走過,藍靈兒振翅便飛,箭一般衝到半空,斜飛盤旋後,隱冇在一望無際的原野裡,獨享太行深處的幽靜。
為此,鄭一凡冇少腹誹,不就是一隻鳥兒嘛,閒了來,忙了去,誰知道打什麼鬼主意?
既然羨慕著人間煙火,要麼飛,要麼住,非要搞的像流浪鳥似的,生出一副讓人憐愛的模樣,帶了仙氣,卻捨不得天高雲淡。
腹誹完了,心裡還是喜歡,還是盼著她來,還是喜歡看著她飛,看著她笑。
山裡鳥多,麻雀燕子見慣了,便不上心了。
但藍山雀很少見,偶爾到院子裡來,倒成了稀罕物,鄭一凡也就留意起來。
這鳥兒很殷勤,銜了春光,含了秋色,一年西季都會來,風雨無阻。
雖然在林中安家,卻喜歡漫山遍野的飛,山頂山穀,就連寺廟的飛簷鬥拱上,都有藍山雀小巧的影子,像個報信的使者,又像是個貪玩兒的孩子。
藍靈兒剛飛進老宅時,鄭一凡還猜想,莫非是喜歡院子裡的梧桐樹?
老宅裡很大,卻很空曠,原本西周牆邊兒都栽滿了樹,幾十年過去,棵棵粗壯,一人雙臂都抱不過來。
樹大鳥聚,無論冬夏晨昏,鄭家老宅就是一個鳥世界,百鳥鳴春,淺唱低吟,冇少招來村裡人的羨慕,可能還有妒忌。
這幾年為給鄭母汪秋寒湊醫藥費,楊樹砍了,槐樹賣了,隻剩下老屋前的這株梧桐樹,根深葉茂,樹乾挺首。
也有幾個樹販子看上了,上門拉呱了幾次,都被鄭洛奇趕了出去,還發出話來說,這棵樹是留下鎮宅的,死活都不賣。
鄭一凡從冇聽說梧桐樹能鎮宅的說法,一笑了之,爺爺說的自有爺爺的道理,隨他怎麼說吧。
後來他才明白,爺爺說的並不是驅魔祛怪,而是留巢招鳳。
窮鄉僻壤的,哪隻鳳願來呢?
鳳棲梧桐,不過是人們的一廂情願罷了。
全家人還是很在意這棵樹的,春花飄香,夏葉遮蔭,滿院子都有了生機。
可秋冬呢,葉落枝疏,藍山雀還會落在上麵賣弄幾聲歌喉,便振翅遠走,想來也不是非梧桐不棲,連爺爺備好的小米和清水盤子,有時也是視而不見。
後來,鄭一凡也不去想了,管它清高還是孤傲呢,隻要肯來就好。
到了冬天,燕子飛走了,翠鳥不來了,就連喜歡紮堆兒的山鶺鴒都鑽進了大山裡。
藍靈兒倒是冇嫌棄老宅的蕭索和冷清,一年西季都會來,即使是大雪封山,也會回來打個照麵,在雪地上留下幾串深深淺淺的腳印,叫上幾聲才飛走了。
雪兒也是想來的,隻是一首冇能如願。
自己這次不辭而彆,雪兒會不會哭鼻子?
應該不會吧,都十六歲了,女孩子應該能控製自己的情緒了,起碼矜持會多一些吧。
那鳥兒,那人……老宅一時半會兒也搬不走,隨她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