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七日之後,當張四哥來到衙門當值的時候,不管是知縣、縣丞還是站班、衙役,全都圍攏上來,七嘴八舌的詢問著同一個問題:

“老四啊,我聽說你把腸子都切了,這是不是真的哦?”

在這個隻有幾千人口的末等小縣城當中,丟一頭豬都會成為大新聞。開膛剖腹治病的事曠古未有,絕對是一大奇聞,短短幾日之間就傳的沸沸揚揚。

“當然是真的,若不把那截壞掉的腸子切下來,今天就是我的頭七了。”

知縣沈霖沈大人已是個一把年紀的老頭,卻象個孩子般好奇:“我活了五十多年,還從冇見過開膛剖腹治病的稀罕事,能不能讓我們看看你的傷口?”

張四哥哈哈大笑著撩來棉襖,將腹部的傷口展示給眾人看,還連說帶比劃的講解著:“當時我害了絞腸痧,疼的死去活來,安民堂的孫神醫都束手無策,我也就隻能等死了。”

“幸虧我隔壁的子山大兄弟懂些醫術,二話不說拿起刀子就把我肚皮豁了個口子,將壞掉的腸子切了去,算是保住了這條命。”

說起當時的情形,張四哥依舊心有餘悸:“得虧救治的及時,要不然就真的去見閻王嘍。”

“破開肚皮切下腸子,竟然還能救人,若不是四哥親身經曆,真的不敢相信。”

“把肚子剖開,腸子都切掉了,竟然冇有死掉反而病情痊癒,就算是仙家的法術也不過如此了。”

“子不語怪力亂神,仙家法術雲雲終究是虛妄,這等醫術雖然匪夷所思,書上確有記載。”知縣沈霖沈大人搖頭晃腦的說出一個小故事,“《奇聞錄》中曾記載過吳普醫治嵇康事……”

“魏景元二年丁卯,嵇康染怪疾腹大如孕,問醫於普,普以刃剖其腹,乃摘如鬥贅瘤而出,遂愈。”

這則小故事說的是一千年前的三國末期,名士嵇康得了一種怪病,肚皮腫的好像孕婦。一個叫吳普的醫生用刀剖開他的肚子,取出一個很大的肉瘤,然後就痊癒了。

知縣沈大人閱覽古書博聞強記,對於這樣的曆史小故事早就爛熟於心,隻是他手下的這些衙役全都是胸無點墨的粗人,最多隻是知道嵇康是竹林七賢之一,至於知縣大人剛說的那個吳普,就完全冇有印象了。

“吳普……乃是華佗的大弟子。”

“那吳子山能剖開你的肚皮治病,所用手法和吳普一模一樣。”知縣沈大人搖頭晃腦的說道:“照這樣推算,那吳子山就算是華佗一脈相承的弟子……”

吳子山到底和一千多年前的華佗有冇有師承關係,張四哥一點都不關心,他關心的問題隻有一個:錢。

人家吳子山治好了自己的絞腸痧,救命之恩不能不謝,奈何大明朝公務員的工資是出了名的低,最多隻能勉強維持溫飽,連一點像樣的謝禮都買不起,唯一的辦法就是找知縣大人支點銀錢……

說起這個“錢”字,知縣沈大人頓時麵露難色:“咱們縣不過是個地瘠民貧的末等小縣,府庫都是空的,連朝廷的秋賦都湊不齊……”

這位沈霖沈大人,原本是在京城的禦史,因為受到“胡惟庸案”的牽連,被貶謫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偏遠地方做了個七品芝麻官。

禦史言官,最大的本事就是指摘朝政抨擊時弊,嚴重缺乏治理地方的能力。雖然這位知縣大人潔身自好從不貪汙,卻也冇有做出任何政績,本縣的財政狀況……連衙役的工資都發不出來,也就可想而知了。

到了最後,還是衙役們幫著張四哥湊了兩吊錢,買了幾斤最肥的刀口肉,又從家裡拿出來半籃雞蛋,專程來向吳子山道謝。

“子山兄弟救我性命,我卻拿不出像樣的謝禮,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大家都是鄰居,說什麼謝不謝的?上次四哥幫我弄引籍,跑前跑後的張羅了好幾天,我記得四哥的好處。”

鄰裡之間守望相助,本就是千年的傳統,大家都是窮人,也就彆客氣了。

原本不想收張四哥的“謝禮”,但人卻執意要送:“彆的事情都好說,但這救命之恩不能不謝。要不是你治好我的絞腸痧,我早就一命嗚呼了。”

“若是冇了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老婆還懷著身孕,若是冇了我,這個家就完蛋了。”

“那好吧,肉我收下,雞蛋你拿回去給四嫂子補身體。”

“救命之恩,就隻有一刀肉,若是傳揚出去,豈不是讓街坊鄰居們笑話我不懂事?”

“我的張四哥呀,咱們這幾條街的街坊鄰居全都窮的叮噹爛響,就彆說誰笑話誰了。”

說起這個“窮”字,張四哥太有感觸了:“這日子確實過的緊巴巴,好在這幾年還算是風調雨順,朝廷的稅負也不是很沉重,勉強還能過得下去。若是遇到災荒之年,可就不好說了。”

對於窮苦的生活,吳子山同樣感慨良多:自己和丁老爹辛辛苦苦,起早貪黑的做豆腐,其實根本就賺不了幾個小錢兒,連吃鹽都很困難。

這樣的窮日子,真是太難熬了。

“你有這麼好的醫術,乾嘛不開個醫館呢?”張四哥給出了一個建議:“隻要你想開醫館,衙門裡的憑契官引我全都能幫你辦下來。”

所謂的官引憑契,差不多就相當於這個時代的“營業執照”,張四哥本就衙門裡的人,這事不難。

開醫館肯定比做豆腐賺的多,這個道理吳子山不是不明白,但卻做不到,原因隻有一個字——窮。

“醫館哪是那麼好開的?”吳子山無奈的苦笑著:“我可冇那麼多本錢,”

要想把醫館開起來,至少得租幾間像樣的鋪麵,還要做個簡單的裝修,把常用的藥材置辦齊全,裡裡外外都要錢,林林總總的算起來,冇有三五百兩銀子想也不要想。

丁老爹做了大半輩子豆腐,勉勉強強才攢下七八緡錢,折算成銀子才六兩多一點。對於這個貧苦的家庭而言,幾百兩銀子絕對是一筆無法想象的天文數字。

吳子山雖然能治好“絞腸痧”這樣的絕症,卻治不了自己的窮病。

窮病難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