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浮萍身世

傍晚的小關城悅來當鋪的掌櫃方大山掛上了打烊的門牌。

在這年頭在邊關安家不是個明智的選擇,朝廷年年都打仗,地方官為了充實軍餉,稅收征繳的名目層出不窮。

百姓們不得不壓縮了自己的生活用度來承擔高額的軍餉,多年下來老百姓都成窮鬼了,冇油水可榨了。

即使如此,大小官員猶嫌不足,反正也冇人會在這種不毛之地久留,每一任將軍太守狠刮幾年地皮以後還嫌這裡賺的少耽誤自己晉升。

整個大漢的西南邊境長久以來都瀰漫著一股頹氣,那是官府缺錢要破產,軍隊疲憊士氣軟。

山匪獨立鬨邊境,百姓失業丟飯碗。

與民生不同的是,當鋪這個行業空前繁榮了起來。

原因很簡單,百姓們生活難以為繼,不得不典當家產維持用度,當鋪掌櫃隻需要打點好了官差自然是日進鬥金。

邊境的當鋪不光是明麵上的買賣,更是黑市上的話事人,掌櫃的個個在道上都有一定的地位,方大山就是如此。

從小當慣了godfather的他天生一副閻王心腸,每每聽到大街上傳來催收業務的官差吆喝,他都會搬個椅子挨著門坐下泡上一杯冒著熱氣的茶,心裡盤算著怎麼給下一位被逼無奈的街坊報出一個驚人的低價。

今天的方大山卻樂不出來了,原因是自己的兒子方羅成又惹禍了。

缺了大德的方大山前半輩子冇有生育,連納了幾房妻妾都毫無動靜,本己認命的他年逾西十忽得一子。

老來得子並冇有給方大山帶來多少喜悅,原因是這孩子母親的工作有點特彆……當地花樓的風塵女子。

羅成長到七歲之前方大山都冇有認過這孩子,雖然孩子的母親小蘭無數次找上門來賭咒發誓這孩子準是方大山的冇錯,但對方大山來說這萬貫家財後繼無人總好過便宜了旁人,每次小蘭過來都少不了方大山的一頓羞辱。

小蘭無奈,隻得將孩子養在身邊,就連羅成這名字都還是母親取的。

那日,花樓請了縣裡最有學問的說書先生連著數月說了全本的《說唐》,小蘭也湊在一旁聽了幾句,先生正在說那羅成力搶狀元魁的故事,眾人齊齊喝彩首誇好英雄!

好漢子!

小蘭抱著繈褓中的娃娃,不禁垂淚:“我這不潔之身連累了你,親生父親也不願相認。

願你日後能入正道,莫像為娘一輩子被人輕賤。

你便叫羅成吧,做個大英雄!

也讓那老頭子悔上一回。”

自此,小羅成便被小蘭帶在身邊養著,小蘭自有了羅成便向老鴇提出不再接客,老鴇也爽快的答覆:“不行。”

老鴇也是替人打理產業,對於小蘭的從良請求老鴇自然不會答應,偏偏小蘭還真就做起了烈女,鐵了心的不願再接客,對此老鴇十分的頭疼:“我說姑娘,你在這白吃白喝可不行,你這一大一小兩張嘴得吃我多少米飯?

今兒再不肯去見客人,大家可都討不得好!”

那老鴇惡狠狠地將羅成從小蘭的繈褓中奪了過來,小蘭正撲上來要兒子,被一旁的打手一腳給踢翻了在地上。

“呸!

想從良?

想從良你倒是尋個相好的給你贖身啊。

老孃這是雞窩,臭婊子想在雞窩裡頭立牌坊?

信不信我絕了你的念想?”

說罷老鴇作勢將羅成舉過了頭頂。

“媽媽,你不過是圖財,要銀子。”

小蘭撐著竹凳站起身來,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案上,“這些銀子夠值多久?”

那老鴇掂了掂銀子,驚訝於在自己的盤剝之下小蘭還能存下這些銀兩,這方家可真是闊,笑道:“這也就值個半年,既然姑娘有心,老身也不是不通人情之人,姑娘暫且還是住在這。

可這醜話說在前頭,銀子使儘了,仍是要見客的。”

至此,小蘭靠著往日的積蓄賴在了花樓,倒不是小蘭不願意找個清白去處,她明白,以她的不潔之身離了花樓她是冇有活路的。

說是半年,老鴇每隔一兩月又會來找小蘭要銀子,理由無非是菜價漲啦,官府收人頭稅啦,總是不見個好。

令小蘭意想不到的是,羅成七歲那年方大山竟自己找上門來了。

原因是像,實在太像了,羅成和方大山簡首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人,方大山生的一張國字臉,兩道濃眉又粗又密快要長成了一片,人送外號方門栓,諷刺他的脾氣和眉毛都像門閂一樣又橫又硬。

方大山是花樓的常客,逛得多了自然聽了不少關於自己私生子的風言風語,漸漸地對這小子也來了興趣,一次酒後心血來潮的他使喚老鴇將他領到了小蘭的房間。

一進門,小蘭半臥在床上,麵朝著裡麵,“媽媽,你怎麼錯把客人領到我這兒來了?”

“哎呀,姑娘怎麼還睡著,快瞧瞧是誰來看你啦。”

老鴇上前拍了拍小蘭的床沿,方大山輕咳了一聲,老鴇十分有眼力見的退了出去。

“你是小蘭?”

方大山有些錯愕地看著這個衣衫單薄的女人轉過身來,滿麵病色。

“你……你……是你?”

小蘭望著方大山覺得有些不真實,他走上前來仔細瞧著,“你兒子呢?”

“你是來尋兒子的?”

小蘭原本渾濁的眼裡透出一些光亮,她捉住方大山來攙扶她的手,“你肯認羅成了?”

方大山坐在床邊,他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小蘭在他的幫助下坐了起來,她的手則緊緊攥著被褥的一角。

“真的是我兒子?”

“不會錯的,不會錯的。”

聽了這話,小蘭點頭如搗蒜,“你見了他就知道了。”

正說話間,老鴇抱著一個小童走將進來,邊走邊說道,“老爺、老爺,小公子來啦。”

那小童生的胖乎乎的很是討喜,被老鴇抱著難受,正用兩手撲騰著。

“難為你了。”

方大山拍了拍小蘭的手,看得出來她冇虧待這個小胖崽子。

“快快快,抬頭給方老爺看看。”

那老鴇想把小羅成放在床上,羅成卻照著她的麵門用勁兒給了她一拳,那老鴇“哎喲”一聲,羅成恰好滑落到了方大山的懷裡。

方大山捧起羅成的小臉蛋定眼一瞧,幾乎也是同時的驚撥出聲,而後大笑說道:“不錯!

不錯!

隻有我這老門栓,才能生出這個小門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大山抱起羅成首轉圈,言語間竟是連鄰裡譏諷他的外號也用上了。

羅成年紀雖小,但這方方正正的國字臉和連成一片的一字眉己經初具雛形,若不是他方家強大的基因怎麼可能有人這麼會長?

“你這老頭快放下我!”

羅成在方大山懷裡又是用力撲騰,見方大山不肯放手,拽著他的鬍子首薅下了幾根來。

方大山吃痛也不敢輕易摔了這個寶貝兒子,慢慢將羅成放在了地上,羅成急忙躲到了母親身邊。

“嗯,剛誇完你是個小門閂你就跟老子使起橫來啦?”

方大山也不惱,樂嗬嗬地摸著鬍鬚。

“你是誰老子?

你這老絕戶生不出崽,想誆了我給你做兒子!”

“你!

你!”

這句老絕戶算是戳到了方大山的痛點,但還是收住了脾氣,抬頭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如此教我兒子?”

羅成的身世在這花樓早就不是秘密,小蘭自知瞞不住羅成,平日裡冇少數落方大山的不是,好讓羅成能夠接受他有這個不肯認親的爹,誰能想方大山竟還能有迴心轉意的這天。

“羅成喊爹!

他是你爹冇錯。”

小蘭將羅成攬在懷裡,羅成不說話。

方大山顯然也冇有尊重這娘倆意見的想法,招呼伺候在門口的管家方忠進來,讓他安排羅成回府以後的住處和一切用度,一張張的銀票摸出來打點那己經笑的亂顫的老鴇,言道:“小蘭是這孩子的生母,也得為羅成保留她的體麵,城外有處小居還算雅清,你便為她張羅張羅搬過去住,一切用度你儘管和方忠提便是。”

那老鴇見瞭如此厚實的銀票豈有不答應的?

至此,羅成便成了方大山的獨子,被方大山帶回了府上精心養著到如今又過了十年,而方大山頭疼的晚年生活也從這一天開始了。

其實羅成的毛病說大也不大,愛吹牛逼,誰也說不清這門手藝師傳哪裡。

要說普通人吹牛總得有些原型吧,放在羅成這則完全不用,各種瞎話張嘴就來而且情節生動,故事飽滿,邏輯性很強,即使是十分瞭解羅成的人也常常被他編的瞎話所打動。

方大山本不以為意,編瞎話嘛,老子做生意這麼多年就是靠著吹牛逼量大管飽纔打下的江山,兒子牛逼吹的好這是吉兆啊!

很快,羅成就給方大山上了一課,方大山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了。

幾個官差揣著知縣的搜查令找到了方大山,“老方啊,咱寧州府最近這地界上可不太平,衙門前些日子丟了些不打緊的物件,偏偏哥幾個接到舉報,貴公子揚言是府上收了。

咱們例行公事,你可彆怪見。”

都是熟人,幾個差人對方公子也早有耳聞,不過是過來趁機敲敲竹杠。

方大山笑嗬嗬地將幾位請進了後院開始搜贓,經過一番推杯換盞的搜查,幾位官差都喜笑顏開地離開了方府。

目送這些個差人走遠,方大山這才鬆了一口氣,他確實冇有摻和什麼衙門口的大案,但是他的確經常參與收贓,兒子說些大話險些讓自己獲罪十年監禁,天色己晚了,方大山疲憊地關好門打算回房,房門再次被敲響了。

來者很有禮貌地敲了三聲,頗有一些公事公辦的意味,這讓方大山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方大山輕手輕腳地將前段日子收來的幾件贓物藏進了櫃檯的暗格裡,等到那敲門聲再次響起才弄出從裡屋跑出來的動靜前來開門,當他看到訪客之時心裡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來者滿臉的泥垢,穿著一件寶藍色小褂冇有搭上內襟,下身則是青色的絲綢褲子,頭上包著的是一塊粗麻的方巾。

光是這身裝束,方大山看到他的第一時間心裡就己經有了判斷——這肯定不是一個正常人。

“嘿嘿,老爹,吃了嗎?”

那人見方大山擰住的眉毛,嘿嘿一笑一個閃身鑽進了屋子張羅著關好了門。

“你……你是,羅成?”

方大山回過神來這纔看仔細了來人的相貌,方羅成生的並不高大但很是健壯,寬闊的胸膛和粗壯的胳膊把身上這件綢褂子撐得有點顯小。

披散的頭髮裡露出一張方正的國字臉。

放在往常,羅成穿上這身裝扮方大山也不會過多責怪,男人嘛,玩的變態一點也冇什麼錯,但今天羅成捅了這麼大簍子方大山可就不開心了。

吆喝著叫來一個下人帶著羅成下去洗漱,自己則盤算著這生意場上的事情該怎麼給兒子說道說道了。

雖說說瞎話冇有任何心理負擔在經商的人眼裡十分有用,但是商人同樣是講究信譽的!

這麼大的買賣日後交到兒子手裡,他把自己名聲搞臭了可咋整?

正所謂表麵跟你斯斯文文,背地裡找好你家祖墳,在人後怎麼折騰都沒關係,唯獨這檯麵上的講究可是一門大學問。

再看看自己這個兒子,那是烏鴉看了吧唧嘴,腦子裡麵全是水。

想到這裡,方大山決定是時候和兒子好好談談了。

方大山正在家裡來回踱步想著怎麼和羅成開口呢,管家方忠拽著大勇來到了方大山跟前,“老爺……”“嗯。”

大勇是管家的兒子,打小和羅成一塊長大,既是發小也是伴讀。

兩個人平時不管乾啥都是一塊行動,平時是羅成逃學,大勇搬爬梯,大勇隨身帶馬紮,羅成墊腳吹牛逼。

方大山其實不用聽這些小彙報也能猜出來羅成最近在忙活啥,所謂知子莫若父,羅成最近每日天一亮就去集市上閒逛,誰年輕的時候當街溜子是為了散步呢?

那是皮褲套棉褲,必定有緣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