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華亭叫轅車往前開,林舒白著臉坐回了馬車上,左右都是刀劍齊配的錦衣護衛,百姓無不忌憚地低下了頭,紛紛朝兩側都退讓了一大步。

馬車開到顧萬堂一群臣子跟前,未有半分停下來的意思。

林秋航父子三人拖著枷鎖後退避開,顧萬堂領著一幫子清流之臣隻僵持了片刻,亦不得不避讓一旁,一個個抬著頭,冷眼地瞪著馬上的沈華亭,氣憤的哼聲此起彼伏。

沈華亭視若未睹。

一個五品藍袍的臣子忍不住低聲咒罵:“是個什麼東西!我們這些人從家裡往上數,哪個不是幾代的京官。他一個不知來曆的奸賊,憑著些不入流手段爬上高位,便不把我們這些臣子放在眼裡!”

沈華亭連頭也未回一個,冷笑一聲,漫不經心給護衛遞去了一個眼神。

“這人嘴又硬又臭,這口牙無需給他留著。”

錦衣衛,“遵太傅命!”

“放肆!你們想要做什麼——”很快身後傳來那臣子大怒的聲音,以及那幫清流之臣紛紛驚懼的喝罵聲,“快住手!簡直冇有王法,冇有天理了!”

“大街之上便敢對當朝臣子動手!”

“沈——華——亭!”

很快,這些喝罵聲在幾聲慘叫中驟然停止下來。圍觀百姓驚嚇的抽氣聲此起彼伏。

護衛趕馬上前,手裡捧著一把血淋淋的牙齒,回稟:“太傅,牙拔了!”

沈華亭覷也未覷,清淺冷笑,“他們以為大庸還是過去的大庸,真是一群榆木腦殼,迂腐頑固。”

林舒坐在轅車裡,心情交織著難過與失落,聽著外頭的動靜,原本發白的臉色愈加煞白。她透過垂簾,看了一眼朝後遠去的父親與兄長,收回視線,又不禁一陣心酸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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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一直出了城,上了紅葉山,此山不高,又在京城近郊,是上京人平日賞景的去處,山上可瞭望半個京城。因著剛下完大雪,氣候嚴寒凍人,登山之人稀少。

僅有的幾個,也在山下,讓錦衣衛給攔下來。

林舒不知沈華亭為何帶她來這兒,她心頭悶悶的不好受。下來馬車,見滿山白雪皚皚,未落的紅葉若隱若現,遠方山頂上寺廟露出一角飛簷,鐘鳴不息。

林舒在想今日是什麼日子,又或是為誰鳴鐘。

沈華亭漫步走在台階上,台階上的雪很厚,但紅葉寺的人清掃過,掃除了一半。

儘管如此,林舒還是爬得很艱難,她這身衣裙實在是不適合爬山,提著裙子悶著頭踩著往上走,走兩步便要歇口氣。

也不知爬了多久。

忽然,她的頭一頭撞在一堵懷裡,她摸著額頭抬頭,頭上步搖亂晃,她的目光一下子怔忪。

沈華亭站在一塊突出的石頭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青色的大袖底下,朝她伸出來一隻手。

唔。

林舒看了一眼,那塊石頭她踩不上。

她把冰涼的小手遞過去,被他握在掌心裡,她才發覺,他的手一樣冰冰冷冷的,但很乾燥,掌上的紋路,細細密密。

她有種瞬間想把手收回的衝動,忍了忍,忍下來。

他將她往上拉了一把,她的雙腳瞬間離地,一陣山風從偌大的石塊底下吹來,將層層粉色的紗裙柔柔吹開,從鬥篷下冒出來,露出少女小巧的足尖。

林舒歪了一下,頭一下冇能站穩,沈華亭的手掌自然而然扶住了她的蠻腰,寒眸凝視著她,淺然低笑了一聲。

“站穩,若是從這兒栽下去。即便不至於粉身碎骨,也極可能半身不遂。”

林舒收回了小手,朝底下望了一眼,這兒是半山坡處一塊突出的平台。

瞧著不高,可也心驚了一下。

她捂著心口,那兒還在此起彼伏,氣息不平,一張巴掌小臉透出薄薄的紅暈。

“太傅常常來這兒麼?”她跟他一起抬頭望了一眼紅葉寺,看著他回眸眺望遠方,山河如新,白雪皚皚。

她偷偷地打量了一眼他眼底的神情,不似在長街上的睥睨涼薄,而是另一種深不見底的沉寂。

他手裡捏著一片摘下的紅葉,紅葉已枯了一半。那細小的葉杆,在他清冷的指尖轉動。

“讓世人誤解的滋味,三姑娘覺著如何?”

林舒聽著他悠悠的聲音,低下眼睫,不讓他看見她泛紅的雙眼,悶聲回答:“不舒服。”

就像是心口堵著石頭,拿不開放不下,憋得難受。

他看了她一眼,“這點代價,三姑娘受不了了?”

她平複下喘息,忍下酸意,抬起頭來,正視他的目光,“我不舒服,但不代表不能忍受。”她忽然反問,“太傅呢?太傅也嘗過這樣的滋味?”

她問完去看他的眼神,卻隻在他的眼神裡看見毫無情緒的平淡,他嘴角微微笑起,像是聽見了什麼有趣的事。

“我是那些臣子們人人又恨又罵的亂臣,是敢當街拔大臣牙齒的奸佞,名聲臭得和楊家父子一般,何來被誤解?”

林舒的打量儘數落在沈華亭的眼裡,這丫頭想什麼呢。

好人有什麼好當的。

亂臣賊子有什麼不好?

至少他能得到想要的。

林舒的心忽然噗噗的跳,她下意識將目光投向遠處。她喜歡冬日,喜歡這片皚皚如新的京城美景。

沈華亭也望回遠處,手中的紅葉繼續漫不經心地轉著。

“看那。”他忽然指向山腳。

林舒望過去,她看到那裡停著兩輛馬車,官差押解著父親與兩位哥哥,他們正登上馬車,隨後,繼續前行。

原來?!

林舒瞬間又紅了眼圈,眸子卻睜得雪亮,淚水一層層湧上來,啞聲道:“多謝太傅對我父兄伸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