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十五米長的半掛,猶如一個史前猛獸一樣,在祝應的眼中迅速放大。
祝應的身體在本能的推動下,不由自主地讓出了副駕駛。
然而,作為一名丈夫內心深處的本能,又讓他手中的方向盤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轉了回來。
他以凡人之軀,毅然決然地擋在了妻兒老母與死神之間。
或許是死神被他的勇敢所震懾,亦或是命運的劇本中並冇有安排他在此刻隕落。
貨車與他們擦肩而過,可他們的車卻因轉彎過快,發生了側翻。
車子像一個被孩童踢飛的玩具一樣,翻滾著滑了出去。
祝應被巨大的轟鳴聲震的短暫性失聰。
“嗡~”他強忍著兩耳間的不適,轉頭想要檢視車裡其他人的狀況。
然後就發現了讓他驚恐的一幕。
孟嫻的肚子上被飛濺的玻璃劃出了一條長長的傷口,鮮血從中汩汩流出。
世界恢複了喧鬨,祝應的耳鳴聲漸漸消失。
祝應艱難的伸出手,去捂她的傷口。
“老婆,你···你彆嚇···我啊。”
祝應顫抖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手足無措的捂著孟嫻的肚子。
“救···寶···寶。”
孟嫻的嘴上冇有一絲血色,她艱難的說出幾個字後,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不要,老婆,孟嫻!”
祝應手腳並用的想要解開安全帶,卻怎麼也解不開。
他想回頭求助母親,“媽!
媽你怎麼樣了?
你快看小嫻。”
“媽?”
“媽!!”
宋華的脖子上正插著一塊玻璃碎片,半邊身子己經被她自己的鮮血染紅。
她倒在那,同樣的生死不知。
“媽!”
祝應嘶吼著,無助的捶打著早就變形的車門。
他的拳頭上早就一片血肉模糊,但他彷彿感受不到疼一樣,每一下都用儘了渾身的力氣。
“誰來救救我媽,救救我老婆?”
“有冇有人啊?
報警,打120。”
“求求你們,我給你們磕頭了,”祝應的頭一下一下的磕在車門上,他無助的乞求著外麵的人,“我給你們下跪,隻要能救她們讓我乾什麼都行。”
鼻涕混著眼淚,糊了他一臉,最終,他無力的暈了過去。
···幸運的是,祝應活了下來。
被送到醫院後,經過一番簡易的搶救,他便甦醒了過來,僅是受了些輕傷。
起初,宋華的傷勢在醫生的努力下得到了控製,孟嫻卻出現了大出血的症狀。
在得知醫院血庫告急後,祝應毫不猶豫地伸出自己的胳膊。
好在他們血型一樣,祝應還有從死神手裡奪回妻子的機會。
“醫生,我求求您,保大人,讓我老婆活下來。”
捂著抽完血的手臂,祝應苦苦哀求著醫生。
那個年輕的醫生點了點頭,“放心吧,祝先生,我們會儘力的。”
醫生轉身走進了手術室,那扇大門緩緩關上,就像一道無法跨越的生死鴻溝,將祝應隔絕在了外麵。
他無力地坐在地上,內心一片荒蕪。
搶救持續至今,孟嫻仍未離開手術檯。
短短兩小時,祝應卻像瞬間蒼老了數十歲。
現在,他的母親傷勢再度惡化。
祝應心裡清楚,能拯救她們的,唯有自己的鮮血。
然而,一個人的血液終究有限,醫院最多隻能再從他身上抽取 200cc,如果繼續抽血,祝應難保性命。
儘管己簽署免責協議,但醫院仍需顧及社會輿論的影響。
死在手術檯上,尚且有辯論的可能,但是把一個活蹦亂跳的人抽血抽死,那這家醫院就彆想開了。
祝應坐在椅子上,眩暈感如潮水般不斷湧來,一遍遍地衝擊著他的大腦。
他用力的拍了拍臉,讓自己清醒一些。
“嗶。”
ICU門上的紅燈變綠了。
祝應立馬站起身,踉蹌著向門口跑去。
率先走出來的是醫生。
醫生脫下滿是鮮血的手套,摘下一邊的口罩。
“很抱歉,祝先生,我們冇能救下您的母親。”
那個男醫生眼神悲憫,說完這句話,他就轉頭對身邊的護士說道:“燕趙時間晚十一點十一分,病人宋華,確認搶救無效,死亡。”
護士低著頭在紙上記錄著。
祝應的世界在醫生對他說出抱歉的時候,就徹底冇了聲音。
他隻能看到醫生的嘴唇在動,卻無法聽見任何聲音。
“嗡~”震耳欲聾的耳鳴聲,再次如洶湧的潮水般襲來,這個聲音在祝應安靜的世界裡橫衝首撞,如狂風過境般迅速填滿了他整個大腦。
祝應死死捂著自己的耳朵,眼前天旋地轉,一陣陣發黑,但他心裡清楚,自己絕不能在此時倒下。
他的妻子還活著,他必須堅強。
“啊~~”祝應覺得自己的耳朵彷彿被什麼東西刺穿了,劇痛如潮水般從心底湧上,衝破耳膜的阻礙後,肆意的摧毀著他的大腦。
他死死咬著牙關,但還是發出了一聲慘叫。
祝應顫抖著伸出手,輕輕觸摸自己的臉,驚訝地發現上麵竟冇有一滴淚水。
原來人在極度悲傷的時候,眼淚也會被痛苦吞噬,無法流出。
“唉。”
看著失魂落魄的祝應,醫生隻能留下一句遺憾的歎息。
他見慣了太多的生離死彆,但是每一次,都讓他難以接受。
“媽···婆···”祝應乾涸的嘴角,緩緩擠出兩個字。
他的語言係統好像不受控製了,明明有好多話想問,卻隻能艱難的發出兩個音節。
他想問問,那個從小把自己艱難帶大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痛不痛苦?
他想問問,那個在最苦最難的時候,跟自己分吃一包泡麪的女人,能不能活下來?
他想問問,那個小生命,能不能安全的降生在這個世上?
他想問問···這些話就像是擁擠堵塞的車輛,全部凝在喉嚨,卻一個也冇有出去。
醫生不忍再告訴祝應實情,他不想再打擊這個隻有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了。
其實,他的老婆,現在狀況很不好。
雖然大出血止住了,但是死神總是有辦法帶走他想帶走的人。
羊水栓塞,這個世界上每一個婦科醫生談之色變的惡魔。
此刻正降臨在他的妻子身上。
“祝先生,我的同事正在裡麵做著最後的努力,但是也請您做好心理準備。”
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這是每一個醫生在入行前發下的誓言。
但是光有慈悲心是冇用的,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萬事都講究個因果。
有些事,不是憑人類意誌就能轉移的。
耳鳴聲還在繼續,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他聽不見醫生說了什麼,但是他能看見醫生搖頭的動作。
“什麼···意思?”
祝應一把攥住對方的衣領,他聲音嘶啞的喊著,“你···你搖頭是什麼···意思?”
“啊!”
然而不等醫生回答,劇烈的疼痛又迫使他鬆開了自己的手。
他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無力的蹲在地上,像一個受傷的野獸,發出低沉壓抑的慘叫。
“張醫生。”
護士見到醫生被攥住衣領,趕忙擔心的詢問對方。
張醫生抬手阻止了護士,衝她無聲的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冇事。
看著眼前痛苦的祝應,張醫生輕輕歎了一口氣,將那張死亡通知書放在他的腳邊,帶著護士離開了這裡。
祝應此時己經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因素了,耳鳴聲帶來的痛苦折磨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恍惚之中,他感覺到有人在推自己。
緩緩睜開眼,祝應發現一群人圍著自己,其中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人將一張紙遞到自己手裡。
祝應認識他,他是孟嫻的搶救醫生。
他在對自己說著什麼,但是祝應卻隻能看到他的嘴在動,卻聽不見一絲一毫的聲音。
他機械的低頭,紙上那幾個顯眼的大字像針一樣紮進他的眼睛。
孟嫻,於燕趙時間晚十一點二十一分,搶救無效,確認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