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算賬

謝瑜揚見狀眉心微微蹙了下,沉吟片刻轉頭看向林雨時。

“既然如此,我陪你走一趟,正好也當麵跟於大人致謝。”

謝瑜揚既然鬆了口,碧落也不敢提出異議,連忙應下。林雨時見狀隻和謝瑜揚一起把院中收拾好,鎖上屋門,出門拉上了籬笆門這才由碧落帶路朝著於府的方向走去。

這條路,前世他不知道走過多少次。驟然失去雙親的他得於振海重視,師從於他,守孝的同時,每日前往於府跟著丁憂的於振海學習。若不是後來……

謝瑜揚深吸了一口氣,隻扭頭看了一眼林雨時卻又把心中的鬱悶給壓了下去。

縱然他是半分都不想再跟於振海有糾葛,卻也不能責怪林雨時。畢竟,林雨時並不知道於振海究竟是什麼人物。而且,與於振海有所牽連也是為了救他。

更何況,林雨時一察覺他對於振海的態度,就立刻機靈的用還人情的說法幫碧落。這樣,既還了人情,日後與於府拉開距離也不會落人口實。

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家貧至居無定所被賣到了謝家,怎麼會有這般見地。更甚至,眼前這女孩的一舉一動都頗有章法,一言一語更不像是粗鄙村婦,反而像是讀過幾本書一般。

謝瑜揚目光幽深,若有所覺地看著林雨時。

大約是感受到了謝瑜揚的目光,林雨時隻微微側頭看了過來,見他雙眼透著審視之意,隻一愣繼而就露出了笑容。

她雙眼透亮,目光清澈冇有半點汙濁之意。謝瑜揚被她這般一笑,心中如同滑過涓涓溪水般一掃之前的鬱悶,也跟著微微勾了勾唇角雙眼透出些許笑意。

既然是去幫忙,自然也就用不著林雨時親自動手。燒麥的做法於她而言不算什麼,準備麪皮、餡料她說得清楚明瞭,看著廚房中的婆子做得有模有樣,她這次暗暗鬆了一口氣轉身繞到了廚房的院門口朝著遠處主屋的方向。

在這裡自然是看不到主屋的情形,隻她心中擔心前去跟於振海道謝的謝瑜揚,怕他一時忍不住少年意氣跟於振海起了衝突。於振海好歹是四品大員,雖然不是“現管”的官,然而他一句話下去說不得就會斷了謝瑜揚的前程。

這般想著,林雨時更是忐忑不安,心中更是多有不解。

好好的,為何謝瑜揚對於振海會那般……不滿,似乎是恨不得立刻與他撇清楚關係,老死不相往來一般?若是說這兩家之間有私怨,那於振海明明知道她是為了誰來求藥的,豈會誠心送藥?

可若是冇有私怨,那謝瑜揚的態度就有些古怪了。

林雨時心中忐忑不安,另一邊主屋裡麵氣氛卻比她想象得要好得多。雖然稱不上主賓皆歡,主客一問一答間卻也還算是融洽。謝瑜揚當著碧落的麵會傲然拒絕,可以稱之為讀書人的骨氣。當著於振海的麵,卻是言辭緩和,說話留三分更是三番四次繞開了於振海想要收徒的話題。

於振海見狀自也不會強求,心中暗想這少年人不識抬舉,淡淡囑咐了幾句就端茶送客了。

林雨時尚在廚下,謝瑜揚自不會獨自離開,他一出主屋就托碧落帶路去廚房尋林雨時。碧落在旁目睹了謝瑜揚拒絕於鎮海的全部過程,應對之下更是添了幾分謹慎。

他們到廚房時第一籠的燒麥剛好出爐,做燒麥的婆子連忙裝了幾個在盤子中端過來讓林雨時嘗味道。林雨時正小口小口吹著吃燒麥,見謝瑜揚過來,心中一鬆立刻端著盤子就過去,“你運氣好,快來嚐嚐這新出爐的燒麥!”

謝瑜揚原本心中還有些陰鬱,這會兒看到林雨時如釋重負的笑容心中一動,站穩腳步看著快步過來的人,再低頭看看送到跟前還散發著熱氣的燒麥。

“嚐嚐看,這於府上的廚娘很是了得,我不過是說說罷了,她就做得七七八八了調味也很是不錯!”林雨時又把盤子往前送了送,看著謝瑜揚伸手,修長的手指捏在燒麥上這才鬆了一口氣,上前湊近些問:“你與於大人說話,可還算……”

她一時語頓,想不出該用什麼詞來形容。倒是謝瑜揚開口,聲音透著些許愉悅。

“尚好。”

燒麥入口,皮薄餡香,裡麵糯米彈滑入味,糅合了香菇的肉味更是一口咬下去唇齒留香。熱熱的燒麥咬下嚥下去,一直從口中暖到了胃裡,讓謝瑜揚渾身冒出一身舒爽的薄汗,隻覺得身心舒暢。

燒麥做完,林雨時兩人並未久留,連著於夫人都不曾去見就直接離去了。

第二天一早,林雨時就被熱醒了。隻覺得燥熱悶氣,她出門打了一桶水上來梳洗了下,這才覺得舒服了。再抬頭看看天,平常這個時辰已經天光大亮了,如今卻是三三兩兩的烏雲遮著太陽。

怕是要變天!

想起謝家還有十幾畝地的麥子因為謝家夫婦下葬冇來得及收,林雨時就心中一緊。這要是真下雨了,那十幾畝的麥子可就全毀在地裡了。

她急忙進屋叫醒了謝瑜揚,謝瑜揚推窗往外一看也變了臉色。

林雨時不等他細想,就立刻道:“原本買人蔘的錢冇用出去,家裡還有些,咱們雇人幫忙搶在下雨前把麥子收了?”

忙於謝家夫婦喪事的時候,她就考慮過收麥子的事情。她就算不是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人,可後世一切農活都是機械化的,她一個城市裡長大的姑娘哪裡懂得下地割麥子?

十幾畝的麥子在林雨時看來可以算是一眼望不到頭了,要她收麥子簡直是要了她的命。

雇人幫忙倒是個好主意。如今村子上下麥子都收得差不多了,各家都有多餘的勞動力,再者謝瑜揚還有個稟生的身份,誰不願意賺點兒外快,順帶賣未來的舉人老爺個好呢?

林雨時雖然不知道謝瑜揚讀書究竟如何,不過隻聽得平日裡村中三言兩語的評價,還有昨日葬禮是從城中來的他的幾位同窗所言。她心裡也瞭解了大概。

在她聽來,謝瑜揚縱然不是天縱奇才,卻也算是神童了。若不是謝家夫婦今次出事謝瑜揚要守孝,等到七月間還要與城中幾位秀才一起去省會呈州參加秋闈呢。

雖然說參加秋闈不見得就能夠一舉中舉,可先生這般安排定然也是因為他有了下場一試的水準了。

林雨時這主意倒是跟謝瑜揚所想不謀而合,兩人也顧不上吃早飯,先是把家底盤算了一番。之前謝瑜揚暈厥過去,家中錢財都是林雨時一個人管著,這會兒她把東西一併拿了出來,餘下的碎銀子和銅錢,連帶著她草草記下來的賬目。

“爹孃下葬花了些錢,雖然你冇問我覺著也該趁著這幾天把賬算清楚。”她說著拿出用燒黑的柴火尖記在草紙上的賬單,上麵把這幾天的賬目記得清清楚楚。

給謝家夫婦辦喪事,雖然村子裡大部分人都是拿的菜或者是雞蛋之類的白禮,卻也有送包了幾個銅板的白包的。不過,這幾天花銷出去的更多。

林雨時一筆一筆把賬目念給謝瑜揚聽,“如今剩下的一兩多的碎銀子,還有兩貫兩百多個銅板都在這裡了。”她說著把錢袋推向謝瑜揚,“你看看吧。”

兩個人說是未婚夫妻,可畢竟算是陌生人。在林雨時看來,旁的東西都可以差不多就算了,錢財一事卻要算得分明纔好。免得到時候兩個人因為錢財而心生嫌隙,反而是得不償失。

謝瑜揚卻看也冇有看那洗得發白的天青色錢袋,胳膊越過桌子伸過去,修長的兩根手指直接夾住了林雨時手中的草紙抽了出去。

“你會寫字,還會算賬?”

他說著低頭,看著上麵寫的字缺筆少劃的,不過倒是也能看出來大致的意思,至於那字後麵歪歪扭扭的符號。謝瑜揚眯縫了下雙眼,把草紙平放在桌上,指著棺材兩副後麵的數字,“這是……”

林雨時冷不防被他抽走了記的賬單,正是懊惱就見謝瑜揚問她上麵寫慣了的阿拉伯數字是什麼。她低頭看著那上麵的標記一兩半銀子的開銷,舔了下嘴唇。

“就是,一兩半銀子的意思。”怎麼辦,是說神仙托夢,還是說她胡亂寫的,方便記賬?

林雨時心中的糾結幾乎都要表露在臉上了,誰知道謝瑜揚偏偏不按理出牌,隻淡淡哦了一聲,手指著那上麵的1問道:“這個是一?”

轉而手指微微挪動,落在了5上麵。他心有所想,卻還是裝作不知道一般:“這個半?”

“這個是五。”林雨時見謝瑜揚好奇,乾脆就指著上麵的數字說了個清楚,甚至還解釋了小數點的意思。全然不知道謝瑜揚聽著她這般細緻的講解,心中掀起了多大的驚濤駭浪。

當年……不,數十年後,等他入了內閣之時曾有西洋人入京,用來計數的數字就與林雨時所寫相似。他是一抹遊魂回到了多年前才知道這些,可林雨時一個小姑孃家,究竟是如何會這些的?

等到數學課上完,一旁謝瑜揚一臉恍然的模樣讓林雨時得意的同時,心中卻有種奇怪的感覺。

她之前是想乾什麼來著,怎麼就莫名其妙說到了阿拉伯數字?

對了!

收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