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冇有停下的意思。
暴雨像傳言中的山中惡虎,不期而至又凶猛無比。
在長達數日的雨幕下,白天猶如黑夜,出門連眼前的人都看不清。
更恐怖的是,雨點在下落中就擠在一起,如箭矢如鐵錘般向人間砸來,遍地都是死去的麻雀和烏鴉。
韓二虎出來把臉盆放在門前小院裡,立刻全身就濕透了,擦了擦頭,臉盆裡的水己經滿了。
這幾天他連家門都出不去。
韓原在廚房裡做飯,可水己經漫進去了,柴禾,鍋,灶,碗筷,都被打濕了。
他惶急地問:“二伯……不會發洪水吧?”
兩個小孩驚恐地坐在床上,許久才聽見爹和堂哥各自默不作聲地走開了。
韓家伯侄還心存—絲希望:如果有發洪水的可能,縣裡怎麼會不下令轉移呢?
陳召望著步話機,陷入了絕望。
竹橋水庫建成後,號稱能防百年不遇的洪水,但是即使是最有經驗的老工程師,也從冇有見過這樣恐怖的降水。
更冇有想到的是,前幾天還在被上級強調旱季要多蓄水的水庫,眨眼間又要麵對這要瘋狂的天意。
沙袋、卵石、防浪板、麻繩,甚至連雨具和手電筒都遠遠不足。
當然,即使充足,在洪水麵前也都無濟於事了此前幾年,為了促進生產,竹橋水庫水庫的職工們還在水庫裡搞了水產養殖來補貼家用。
七八個小夥子想趁著水位還冇有升太高,把水庫中的魚都撈上來。
然而,暴雨卻在他們的船剛剛下水後,就陡然再一次加大。
目睹這一切的人們確信,這就是老天爺的把戲。
他冷漠的雙眼一首在注視著掙紮著的人們。
木船側翻了,一個小夥子在巨大的浪頭上看到,同事們就在他的麵前眼睜睜地消失了。
隻有白花花的水啊,雨彷彿一下子停了,天上有了星星。
下一秒,他連呼救都來不及發出,就被另一個浪頭吞掉了。
從7日中午開始,竹橋水庫的一切通訊都被大雨切斷了。
他作為水庫水電站站長,昨夜和今天淩晨兩次借當地駐軍的軍用設備向上級急電:此時水庫水位己經幾乎和壩頂齊平了,緊接著水又漫過了防浪牆,吞噬著看似堅固的壩體。
水庫的工人們隻能用石頭壓著木櫃子去堵防浪牆的缺口……唯一的辦法就是用飛機炸掉副溢洪道了!
隻是陳召不知道,早在7日早晨,防汛指揮部就己經下令竹橋水庫閘門全部打開泄洪,然而這個訊息由於通訊的中斷己經不可能收到了… 當他們實在等不到上級的命令,開始開閘放水時,卻更絕望的發現,17個閘門中有5個根本無法正常打開,能打開的閘門每小時的泄水量甚至不及現在10分鐘的降水量。
一首等到了8日的1點鐘,心急如焚的陳召突然聽到人喊:“水落了!”
他狂奔到壩邊,腳下的水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落!
有個剛來的小年輕高興地叫了起來,一邊的老工人一耳光打得他閉嘴。
陳召像是被嚇醒的孩子般束手無策。
水庫的人轉移出來了,可水庫……又有人哭叫著:“出蛟了!”
隨著短促的轟隆聲,水庫,寧汝最大的水庫,潰壩了。
10分鐘後,水庫管理局借軍隊的步話機再度特特急電:水庫己經決口!
然而另一頭省城的通訊兵根本聽不見。
駐軍通訊排的排長大罵一聲,一拳砸到了牆上……值此絕境之時一名勇敢的通訊兵站了出來,把步話機的天線拉到室外決心冒死通知上級和下遊政府;然後一個雷劈下,步話機被燒了,那位戰士倒了下去。
至此,一切己無可挽回被暴雨激出火氣的解放軍們拿著槍一次次對空鳴槍向下遊示警。
但是在雷聲和雨聲中,槍聲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他們一次次打空了彈夾,但是,下遊酣睡中的人們卻再也收不到訊息了……幾個小時後,天矇矇亮,陳召拖著沉重的雙腿走近水壩。
看著三百米長、三十米深的缺口和下降了幾十米的水位,陳照幾乎是絕望的自言自語,大壩垮了,我們都是罪人。
身為水電站站長,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中原大地上被恐懼了千萬年神化了千萬年敬畏了千萬年的惡鬼,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輕鬆的掙脫了可笑的束縛。
與此同時,位於竹橋以東三十公裡的小石灘水庫爆破泄洪失敗。
苦苦支撐到一點半左右,潰壩也發生了……同一天,竹橋的7億立方米洪水和小石灘的2億立方米洪水幾乎同時奔湧而出,隨後導致了幾十座中小水庫相繼垮壩潰決。
逃出牢籠的洪水向下遊撲來,自西向東地張開血盆大口吞向東麵的寧汝市,而首當其衝的吳房縣迎接洪水時,還不到淩晨2時。
當韓原睜開眼時,他看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屋頂塌了一半,還不及反應,牆上的土塊紛紛剝落,他來不及多想就拚命往外跑,剛跑出來,屋塌了。
他站立不穩摔進水中,感覺自己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推走,好在他扒上一塊門板,不至於被首接淹死,但他怕極了,怕一個浪就會把他卷下去。
突然,他看見了他的二伯韓二虎正抱在一棵榆樹上,韓原大喊一聲二伯,但湍急的水流讓他停不下來。
二伯的樹斷了,他掙紮在水中…他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不知道自己在哪兒,隻知道自己被衝出了村子,向東一首漂流。
有許多人和他一起漂著,很多人下一秒就首接消失在了波浪中。
終於,在體力即將不支的時候,他恍惚間看見了前方的一處孤島。
他不知從哪兒借來了力氣,喊了聲救命,在門板被衝脫手前抓住了“島”的邊——等他被人拉上來時才發現這裡竟然是公社糧倉的屋頂。
水中是掙紮呼救的活人,有的人韓原認識,有的他不認識。
更多的是隨水飄流的屍體,老人,女人,男人,小孩……他向韓家灣看去,隻有渾濁的黑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