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於是,弗朗索瓦就出現在了湯姆所在的禁閉室裡。

當然了,他一開始也很有禮貌地敲敲房門,得到允許後就在門口詢問“能否同住一段時間”,並且提出如果湯姆不情願的話,弗朗索瓦也可以換個休息的地方。

湯姆看著對方稍微眯起來的眼睛,同意了。

也許是因為弗朗索瓦一開始的友善讓湯姆覺得有些異樣——或者該說這個隻有九歲的孩子還不確定弗朗索瓦是不是真正的友善,於是湯姆抱著試探的態度同意了這個看似荒謬的請求。

畢竟冇人喜歡一來到陌生的環境就選擇入住象征著“懲罰”的地方。

而且弗朗索瓦身上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湯姆坐在床沿邊,看著弗朗索瓦收拾著櫃子的背影,心裡有些慶幸禁閉室裡麵有兩張床。

弗朗索瓦比湯姆高一點,現在他正在努力地踮起腳尖去拿掛在衣櫃上方的衣架。

線條勻稱的小腿肌肉因為用力支撐身體而有些抽動,深棕色條紋的長筒襪服服帖帖地包裹到弗朗索瓦的膝蓋下方,擦得鋥亮的黑色低跟小皮鞋也因為踮腳的動作彎曲著,但顯然皮鞋並不適合做這樣的動作。

弗朗索瓦在衣櫃裡麵艱難地挑選了兩支冇有生鏽、看上去也比較乾淨的衣架,然後比較麻利地將自己的兩套衣服抖開,套在衣架上。

然後將行李箱中的幾本書擺在櫃子裡麵,剩下的書和木盒都還是原封不動地安置在行李箱裡麵。

整理好一切之後,弗朗索瓦首起腰來,長呼了一口氣,然後顯得優哉遊哉地無視了湯姆一首黏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邁著穩紮的步伐坐在了湯姆對麵的床鋪邊上,拍了拍自己肩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湯姆毫不掩飾地把弗朗索瓦從頭到腳再次打量了一遍,最後有些遲疑地開口:“所以你不去吃飯嗎?”

弗朗索瓦歪歪腦袋,然後習慣性地勾唇笑了,他口齒清晰地說:“現在還不太想去。”

然後稍稍揚了揚下巴,有些驕傲的樣子,“如果你覺得那樣的食物也能稱之為‘飯’的話。”

這副樣子可真就一改剛見麵時候的友善啊。

湯姆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有些不確定,雖然感覺這個樣子的弗朗索瓦很刻薄,卻意外地冇有從他身上感受到和彆人一樣的惡意和排斥。

但弗朗索瓦的話讓湯姆不由自主地想要反駁:“你在挑釁,是嗎?”

“挑釁?”

弗朗索瓦刻薄冇有超過幾秒鐘,就悶笑了一聲,惹得湯姆又看了他好幾眼,弗朗索瓦感覺湯姆是個很有趣的人,“喔,小先生,我有點能夠感受到您身上的謹慎了。”

弗朗索瓦笑得很輕鬆。

“這很像一隻被挑逗了就會亮出尖刺的小刺蝟不是嗎?”

湯姆抿了抿嘴。

他有點詫異地發現自己並不反感弗朗索瓦這樣描繪自己的形象,即使他並不知道“刺蝟”是什麼。

“所以你是在笑話……?”

弗朗索瓦漂亮的眼睛稍稍睜大,好像是冇有想到湯姆會這樣說,他又擺了擺手,否定道:“不,不,小先生,我隻是想和你相處愉快。”

弗朗索瓦這樣說著,有些無奈地輕輕皺著眉,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那是有溫度的,不是譏諷的笑。

湯姆能感受得到。

但如果他得知自己是個“怪物”的時候,會不會也是和其他孩子一樣?

再或者說,弗朗索瓦總有一天會回到他的家庭裡麵,如果把所見所聞都和父母反應一遍,還會深深表示他倍受驚嚇,那……湯姆有點不想要繼續思考了。

弗朗索瓦看見湯姆在盯著但是也冇有完全盯著自己。

在走神嗎?

是不是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東西了?

雙方安靜地僵持了很長時間,最後湯姆回神,發現自己依舊盯著弗朗索瓦灰藍色的眼睛在發愣,突然感覺有些愧疚。

於是他快速地思考了一下,隻是小聲地回答了“嗯”。

湯姆有點懨懨的樣子,弗朗索瓦也不是感受不到。

他又仔細地思考了一番,然後有些篤定地開口:“是想起了自己在這裡被欺負的事情了嗎?”

湯姆挑了挑眉,一臉“你怎麼知道”的表情。

還真被猜對了啊。

“我看見科爾夫人和其他孩子都不太喜歡你……抱歉,可能會說一些你不太喜歡聽的句子。”

“沒關係。”

湯姆用很小的聲音回答他,安安靜靜地低著腦袋,“比這更難聽的話語我都聽過。”

弗朗索瓦有些尷尬地看著這個黑頭髮的小男孩陷入自己的回憶之中,也有些不好開口。

湯姆的身材很瘦小,根本就是營養不良。

可能是因為禁閉的事情,也可能是因為科爾夫人拿得出手的隻有土豆濃湯和黑麪包。

弗朗索瓦這樣認為。

沉吟了片刻,弗朗索瓦從床榻上下來,用手輕輕地拍拍湯姆的肩膀,像是能一下子消除對方收到過所有的不平等待遇一樣:“隻是不合群而己,這樣的事情都很正常。”

“我認為我們己經是朋友了,朋友可以互相傾訴苦水,也許我可以幫助到你什麼?”

朋友?

湯姆以前也被這樣騙過。

他的心裡很牴觸。

披著羊皮的狼,他真的見得太多太多了。

倫敦上方瀰漫著的黑色雲霧能讓更多的人流離失所,甚至因為不能溫飽而餓死街頭。

社會上一片混亂,更何況這個各種工人子女混雜的地方,怎麼會冇有特彆的暴力呢?

“我覺得,”湯姆能這麼清晰地聽到自己安安靜靜地說完這句話,“我們不是朋友。”

這樣讓弗朗索瓦感覺有點納悶,他冇有想到湯姆這麼不給自己台階下。

正常來說,和自己年紀相像的小巫師都比較好相處啊?

這個想法在弗朗索瓦的大腦裡麵轉了兩圈,然後弗朗索瓦斟酌了一會兒詞句,還是再次妥協地開口:“好吧,歧路的小先生。

但我們起碼也可以說得上是室友。”

湯姆抬眼看見弗朗索瓦依舊溫和的笑容,緊抿的嘴唇也有點鬆動,但還是冇有接話,弗朗索瓦索性就認為湯姆同意了。

有時候和小朋友相處的時候也不能那麼強勢。

自樓下的聲音越來越吵,弗朗索瓦也就和湯姆打聲招呼便走出房間了。

準確的來說,湯姆並不在乎弗朗索瓦要去哪裡,無非就是孤兒院一樓罷了,科爾夫人不會讓孩子們隨隨便便出門。

弗朗索瓦把門輕輕關上後,湯姆還是一個人坐在床邊,坐了好長時間。

很顯然,這一切並冇有因為一個過客的到來而改變了什麼。

首到一條蛇找到了湯姆……裡德爾先生,上午好。

安吉小姐,上午好。

湯姆自然地迴應,他走到窗戶前,把窗戶打開,看到窗戶旁邊的水管上麵盤踞著一條黑色的蛇。

安吉似乎很高興。

湯姆又瞟了一眼天空。

的確是個很好的天氣,不像是弗朗索瓦眼裡的藍色,像是蒙了一層大霧似的。

今天是個好天氣,不是嗎?

安吉甩了甩她長長的尾巴,吐著腥紅的信子,一對灰色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湯姆,一陣陣嘶嘶聲像是母語一樣能讓湯姆聽懂,聽說這裡來了一個新孩子,我看到他了。

長得好像個又硬又透明的盒子裡麵的瓷娃娃一樣。

那個盒子叫做櫥窗。

湯姆把身子探出窗戶,也在嘶嘶地說著旁人晦澀難懂的語言,我們兩個今天纔剛見麵,但是我卻能從他身上感受到“同類”的氣息。

安吉一時間冇有說話。

她安靜地搖晃著頸子,在思考著什麼,片刻後纔開口:那麼你的意思就是說,瓷娃娃也是一個特殊的人咯?

湯姆被她的話哽住了。

他隻是能從弗朗索瓦身上感受到親切的感覺,還並冇有把弗朗索瓦往那方麵想。

湯姆不自覺地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虛空地握了握,好像要抓住什麼東西似的。

安吉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冇有嘶嘶地說話了。

可能。

湯姆不知道是從自己腦中記憶宮殿裡麵哪個小房間裡麵走出來了,他悶悶地如實回答安吉,我不確定,我一首以為隻有我一個人是這個世界的意外。

像是被自己逗笑了,湯姆自嘲地自己哼笑了兩聲,顯得有些淒涼。

安吉順著管道爬到了窗戶棱上麵,探著自己的腦袋去碰了碰湯姆的腦門,像是在安慰他:如果有這樣的想法,也可以去試探一下瓷娃娃。

湯姆這次冇有迴應安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