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德福有個幺姑娘

土地是王德福一輩子的信仰。

還未包產到戶前,無論彆人如何偷奸耍滑,他都會踏踏實實、勤勤懇懇乾完自己應該乾或者不應該乾的活兒。

彆人罵他傻,一輩子精明,到老竟然不知道偷懶。

他罵彆人狗日的冇有良心,不乾活兒地裡能夠憑空長出莊稼麼?

受王德福的影響,他們負責的田地隻要老天爺不作妖,收成總有保證。

他常常在抽菸時掃一眼掛在堂屋裡一眾偉人的畫像,眼裡充滿敬畏,想到現在就剩鄧小平還活著,又難免傷感。

他總在心裡問:“領導呀,這樣下去總下場哦!

田裡收成不好,那麼多嘴巴要吃飯,不得行嘛!

什麼時候把田把給我們自己種啊?”

“領導啊,一個個明曉得不好好種田會餓肚子,但又怕做多了吃虧,什麼時候把田把給我們自己種?

絕對冇人偷懶了。”

村裡開大會,宣佈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也就是包產到戶時,王德福的手拍得比誰都響。

回到家,顫抖的雙手合十,含著淚花首先對**和周總理的畫像激動地說:“主席、總理,國家把田把給我們種了,把給我們種了!”

轉而對著鄧小平的畫像感動地說:“謝謝領導!

謝謝領導!”

然後,他便在分給自家的田地裡日夜勞作,翻地、犁田、挑糞、掏窩子/行子、燒火糞,收成時節背土豆、玉米、紅薯、花生、菜籽、麥子、稻穀,所有繁重的活路他乾得比年輕人更猛。

下灣村地處溫帶,農曆各個時節的活路長在王德福腦子裡,己經成為生命的一部分。

2月種包穀 、4月插秧、 5月栽苕、 6月挖洋芋/收菜籽、 7月掰包穀、 8月種豌豆/收稻穀、 9月種油菜、10月挖苕/種小麥、12月種洋芋。

時隔幾年,王德福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老了,爬個山坡坡還要歇兩趟腳。

不知道是不服老,還是覺心有不甘,這傢夥越來越倔、逐漸變得有些混球起來,常常不可理喻。

膝下2兒3女,除了小姑娘,都己成家。

所以,家裡的頭等大事就是如何把剩下的那個姑娘嫁出去。

他常說:“桂枝,把你交判了(出嫁),我和你媽這輩子的事情也就了了。”

桂枝就是王德福的幺姑娘,長得很漂亮,圓圓的臉蛋上嵌著一雙如同鑽石般閃耀的眼睛,細膩白嫩的皮膚上點綴著春日桃花的淺暈,黝黑長首的頭髮墜在腰間,將後背的曲線襯托得越發迷人。

她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走路的時候手會不自覺往兩邊甩,頭常常往左邊歪著,像是在思考又或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到了適婚年齡,家裡門檻都快被踏破,但她還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急壞了爹媽和嫂子們。

她最討厭一家人今天你一句,明天我一句地催婚,彷彿在這個家己然成為了外人。

麵對他們的催促,要麼翻白眼,要麼視而不見,要麼大吵一架,反正想讓她隨便嫁個人,門兒都冇有。

人們常說,活了一輩子,哪個不是介紹人說媒,雙方冇什麼意見就定婚期把事兒辦了,然後生娃兒、養娃兒,等娃兒們長大再抱孫子。

偏偏她王桂枝金貴,這個看不上那個看不上,這個不願意那個不願意,活見鬼了。

其實桂枝倒不在乎那些嚼舌根的閒言碎語,但是王德福和她媽玉梅介意呀,因為那些噁心的唾沫星子她冇少挨說。

所以,她恨透了那些嚼舌根的婦人們,常常罵她們嘴巴要爛成八十八節,滴膿滴血。

山裡的小地方就是這樣,無論富貴還是貧窮,都要臉麵。

王德福一輩子要強,結果老了讓幺姑娘絆著,不氣纔怪。

他當然想她嫁個好人家,可她總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像個鐵坨子打打不碎、撬撬不開,眼看著二十歲不嫁人很有可能變成老姑娘,心跟貓爪子撓一樣不得安寧。

“枝兒,我看今天介紹人說的這家還不錯,咱們好歹也見上一麵看看,可以不?”

“那個坡是鳥不拉屎的地方,把我嫁過去冇餓死先累死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哪個姑娘嫁人不乾活不做事,都一樣累嘛,再說,嫂子也是為你好,不然過了年紀成老姑娘,可就不好嫁了撒。”

“我成老姑娘也用不著大嫂養我。”

桂枝白了大嫂一眼,埋頭做著手裡的活路,大嫂碰一鼻子灰,悻悻而去,做飯的時候把廚房的鍋碗瓢盆摔了個遍。

桂枝不喜歡大嫂曉芝,愛管事兒也就罷了,成天一張嘴嚼東嚼西,村裡各家各戶的事她比誰都清楚,甚至彆人夫妻床頭床尾那些事在她嘴裡就跟梭溜溜一樣好玩。

主要催婚這件事她最積極,時不時像隻雞啄一下,不就是好把桂枝嫁出去,家裡就少了個和她作對的人嘛。

還好,二嫂春芬比較貼心,有什麼事情會跟她商量著來。

春芬是個命苦的女人,二哥貴福對她不太好。

自從結婚後就很少在家,搞得現在娃娃都冇得,每次見到二嫂因為這件事抬不起頭時,桂枝總會控製不住地心疼。

她腦子裡時不時冒出很多疑問,為什麼女人生不出娃娃會抬不起頭?

為什麼明明二哥待二嫂不好,二嫂還總一副做錯事的樣子?

為什麼兩個人見一兩次麵就能結婚過一輩子?

桂枝覺得這很可怕,如果她是春芬,早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