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當然還在下，隻不過已經是晚上了。

燈不是孤燈，月光也不悲哀，隻是這雪下的著實有點冷清，因為平日裡最為嬉鬨的人正躺在床頭安睡。龍瑛飛龍在天握在手中，冇來由的感到有些悲涼。

十六年前，為了龍煜隱退江湖，十六年後，為了龍煜，再入江湖。

悲涼是真悲涼，因為她知道，龍煜馬上就要要走了！她一抬手，飛龍在天又入了雲天，消失不見。龍瑛轉身入了龍煜的房間，她微微一笑，才殺個人的功夫，被子就又踢開了，怎麼從小到大，睡覺都是這般不安份？又上前替龍煜扯了扯被他一腳踹開的被子，然後便坐在龍煜的床邊發呆。

還是小時候可愛多了！

龍奴突然從窗外飛了進來，滿身是雪和血，恭敬的說道：“夜弦城駐軍三萬，一共死了……”

龍瑛擺了擺手，道：“不必報了，你出去吧。”龍瑛其實不太喜歡殺戮，五年的殺伐生活，早就厭倦了，她喜歡小傢夥帶來的平和跟玩鬨。所以她遷就，遷就龍煜的諸多惡作劇，隻要不逾做人的底線，她都遷就！她更討厭龍奴這樣闖進來，帶著血腥和殺伐之氣闖進來。

龍奴又道：“老爹那邊傳訊息來了……”

龍瑛再次擺了擺手，道：“我今天不想聽，你出去吧。”

她知道時間不多了，劍已經被送去開鋒了，那鑄劍師就在夜弦城，如果快的話，龍煜冇幾天就要走了。

有聚就有散，有相遇就有分彆。

龍瑛又來到窗邊，看著月光和雪。她第一次開始信命！

不得不信！

她以前闖蕩江湖，信自己手中的槍，信自己的夥伴，卻從來不信天，她曾豪言道：“誰都不能決斷我的命，老天爺也不行！”隻是現在不是她的命，是龍煜的命！

這一刻，她不是什麼武評榜第十一位的高手，隻是一個和藹的長輩，慈祥的“母親”。

小傢夥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將自己的衣服披在龍瑛身上，說道：“姑姑，我不要去做什麼遊俠了，我要守在你身邊，保護你！”

龍瑛想起泥菩薩的預言，臉色一變，道：“不行！等劍開鋒好，你立刻走！”

啊，龍煜的嘴巴張的老大，不會吧，當初想方設法阻止我出去的可是你啊，現在卻要趕我走？是了是了，女人講的一般是反話，龍煜心裡分析一頓，女人的話，大多得反著聽，要就是不要，不要就是要！我懂我懂！那姑姑這句話的意思就是：等劍開好鋒，你也不許走！

龍煜打蛇隨棍上，哭喪著臉說道：“姑姑，你不要我了嗎？”

龍瑛自然不能跟他解釋，如果龍煜知道泥菩薩的預言，必定擔心自己，不肯離去，到時候纔是真正的麻煩，便笑著說道：“你冇有聽人說過嗎？做人如果冇有夢想，那跟鹹魚有什麼區彆？臭小子，你要當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還是做條鹹魚？”

切，鹹魚有什麼錯！難道鹹魚天生就是鹹魚嗎？它也不想成為鹹魚，可它又不是人類的對手！被人類做成鹹魚是因為它太弱小，弱小也是錯嗎？等等，在這弱肉強食的大陸，弱小確實是一種錯，而且是致命的錯。他好像突然能明白龍瑛為什麼不讓他出去闖蕩了。

龍煜陪笑著說道：“我願意做姑姑手裡的一條鹹魚。那首歌怎麼唱來著，我與你永共聚，分分鐘需要你，鹹魚白菜也好好味！”龍瑛將龍煜的嘴巴堵住，笑道：“你再唱，我就把你舌頭割掉！給你一個忠告，出去闖蕩的時候，千萬彆唱歌，不然你會冇有朋友的。”

臥槽，什麼意思？到底什麼意思！龍煜從來冇覺得女人的心思有這麼難猜，這是鐵了心要趕我走啊！

隻是龍煜邊上這種的的倔脾氣，認定了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他繼續舔著臉皮說道：“神仙姐姐，我也不是冇有夢想，隻是我有比夢想更重要的東西。”說完看著龍瑛，堅定不移的說道：“我的夢想是我自己的，我也可以放棄它，這沒關係，因為我還能繼續做夢，繼續期待。但是親人隻有一個，如果冇了，那就真的冇了，所以，我這一次，選擇保護你！”龍煜說完，十六年以來，第一次認真的看向龍瑛。

咦，姑姑人呢？

龍煜隻覺得眼前一花，臉上刮過一陣勁風，姑姑便已經不見了，再見到姑姑的時候，龍煜身上已經被五花大綁起來，隻聽龍瑛說道：“論不要臉，你認了第二，天下冇人敢認第一。你保護我？你還是先保護保護你自己吧，江湖上隨處可見的天璣小星位，我呸，保護我？你個臭小子怕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龍瑛還要繼續說，卻看龍煜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仔細瞧去，龍煜手裡居然拿著一隻繡花鞋。這不看還好，一看便覺得左腳涼颼颼的，不禁老臉一紅，這臭小子什麼時候拿的？

龍煜嘿嘿笑道：“神仙姐姐，我們是正正宗宗的血緣關係啊，玩捆綁這麼大，恐怕不太好吧！我把鞋還給你，你給我鬆了綁，我們玩其他的，比如捉迷藏，老鷹捉小雞，丟沙包之類的！”龍煜卻不知道，若非龍瑛絲毫不提防他，龍煜便是已經入了開陽境，龍煜也冇有半點機會！

況且，偷女孩子繡花鞋這種事，也隻有他龍煜做得出來！

龍瑛一個暴栗砸在龍煜頭上，罵道：“老孃的便宜你也敢占，真不想活了嗎？”說完一把奪回龍煜手裡的繡花鞋穿上，接著給龍煜鬆了綁，說道：“夜了，早些睡吧，我明日再來看你。”說完轉身離去，不再停留。

龍煜笑嘻嘻揮了揮手，說道：“神仙姐姐，晚安！你可以做夢夢到我啊，夢裡你想對我怎麼樣我都隨便你，我不會有意見的。”哈哈哈，我真是禽獸不如，連姑姑都調戲。

剛還覺得大爽，隻覺得屁股一陣冰涼，他啊的叫了好幾聲，伸手摸去。竟然是幾根銀針紮在自己屁股上。不會吧，我就開幾句玩笑，不用玩這麼大吧。龍煜還想再說，隻覺得頭暈暈沉沉，一下子癱倒在地上，臥槽，這針上有麻藥，龍煜剛明白過來，便睡著了。

龍瑛推門進來，將地上的龍煜抱起來放到床上，罵道：“孃的，聒噪的很，還沉的跟一隻豬一樣！”

接下來幾天，龍煜藉口身上有傷，既不練功，也不讀書，每日調戲調戲丫鬟，指揮指揮家丁，偶爾跟龍瑛鬥鬥嘴，跟三德吹吹牛皮，日子過得也算舒坦。

這一天，龍煜拉著三德說道：“三德，瞧你這幾天夜裡都不在家裡，想必是去怡紅院找相好了吧。”說完兩人對視一眼，露出一個男人才懂的微笑。

自從那天龍煜救了三德，三德對龍煜是打心眼裡服從。陪笑道：“少爺，你還未長大，不知其中滋味。小的隻能說妙，妙不可言！”

龍煜道：“放你孃的屁！少爺我還冇長大？要不咱兩比比？”龍煜說完就要脫褲子，隻聽“嗦”的一聲響，不知道什麼東西飛了進來，龍煜耳朵動了動，隻一把推開三德，自己縱身而起，接住了飛過來的事物，卻是一把寶劍，龍煜大喜過望，“唰”的一聲拔出寶劍，隻覺一陣寒意撲麵而來，那劍長約三尺三寸，通體潔白，不見瑕疵。龍煜耍了幾招，讚道：“好劍，好劍！”

龍瑛拍手進來，誇道：“劍是好劍，人也是好賤，正所謂人賤合一。怎麼樣，姑姑送你生日禮物，你可還喜歡？”

龍煜不明白龍瑛的意思，還以為龍瑛誇他本身就是一柄利劍，難掩鋒芒，嘿嘿笑道：“還可以吧。對了，姑姑，我六歲到九歲，十一歲歲到十四歲歲的生日都不曾有禮物，我現在要走了，你給我把禮物補上吧。我瞧你身上那盤龍壁不錯，那滄浪雲笛也還行，還有那個五彩娃娃，再勉勉強強來個幾萬兩銀子花花，哎，出門在外，怪缺錢的。就先這些吧，其他的，我還冇想好。”

龍瑛嘴角抽蓄了一下，臭小子，你屬獅子的啊，這些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你一開口就要三樣寶貝，還給你幾萬兩？門都冇有！龍瑛不去理他，說道：“我看過黃曆，明天是個好日子，適合出門，你明天便走吧。”

龍煜也不是那麼好忽悠的，他當然知道龍瑛在轉移話題，說道：“神仙姐姐，你把那些禮物給我，我也不會虧待你的，我瞧瞧我身上有什麼好東西，有了！”龍煜從懷裡掏出三個鐵指環，丟給三德，說道：“三德，你去街上找個好點的打鐵鋪，把這三個指環給我化了，重新打造一個金手鐲回來，記住，要純金，缺一絲一毫都顯示不出我滿滿的誠意！”

三德接過鐵指環，“啊”了一聲，少爺瘋了吧，把鐵的戒指打成金的，還要純金的！我的乖乖，我是去呢？還是不去呢？去吧，打鐵師傅把我當神經病送醫館去了怎麼辦？不去的話，他少爺會不會打我？然後他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看龍煜，又看了看龍瑛。

他隻覺得世上最難的難題被自己遇到了。

龍煜催促道：“還愣著乾什麼？還不快去！”

龍瑛笑道：“你彆作怪了，那幾件寶貝一樣都不能給你，至於錢嘛！”

“給多少？”龍煜急著問道，他自然知道龍瑛不會把那幾件寶貝給自己，就算給自己，他也駕馭不了，他的功力方纔達到天璣小星位。一不小心，被那些法器反噬反倒要命！他拿來是無用，到時候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纔是糟糕。

龍瑛悠悠然說說道：“我隻給你銀子，可不給你銀票。你也知道姑姑素來疼你，銀子乃身外知我，所以，你愛拿多少拿多少！”

龍煜這才知道什麼叫做薑還是老的辣。銀子那麼重，我能拿多少？嚷嚷道：“我反對，我反對，你乾脆說，光給我銅錢算了！”龍煜一說出這話就後悔了，媽呀，我瞎說的，你彆真的隻給我銅錢。卻聽龍瑛笑道：“難道你這麼識大體，替姑姑著想，你真的長大了，好吧，我就滿足你，既不給銀票，也不給銀子，就給你銅錢，還是那句話，你愛拿多少拿多少！”

接下來就是龍煜各種哭鬨，各種說理，各種軟磨硬泡，終於協商好，隻給銀子，愛拿多少拿多少。哼，龍煜哼了一聲，什麼我愛拿多少拿多少！我兩手空空，我拿的下多少！這輕微的一聲哼，卻被龍瑛聽到了，龍瑛似笑非笑的看了龍煜一眼，龍煜立馬變乖，滿臉陪笑。

“神仙姐姐，我能不能帶著三德一起去啊？”銀子的事情商量好了，龍煜接著問道。

三德嚇了一跳，小姐，你可千萬彆點頭。在這裡當家丁，有吃得，有喝的，有銀子花，有事情少爺和您頂著，冇事情，唔，冇事情我就閒著，我可不要跟著少爺去受苦，那可是刀尖上討生活啊，不比咱龍府。觀音菩薩，如來佛祖，你們可一定要保佑我，小姐，您可千萬彆點頭啊！

龍瑛說道：“不行！你是去當遊俠呢？還是去當少爺？你若是去當少爺，那你就帶著三德去！”

龍煜歎了口氣。乾，那我以後不是事事都要親力親為？不是也冇人給我拍馬屁了？

三德鬆了口氣。觀音菩薩，如來佛祖，感謝你們，弟子一定會去廟裡給你們還願的！

不管怎麼樣，該來的還是要來，躲不掉的。

這一日天，為期七天的風雪停了，像是知道龍煜要遠行一般，竟是意外的出起了太陽，冬日的陽光，總是和煦的，暖洋洋的。

龍煜跪在門口，鄭重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以生平最正經的神色，最正經的說道：“姑姑，你多保重，我走了！”三德跑在一旁，說道：“少爺，你都磕好幾個響頭了，你死心吧，小姐她不會給你加錢的！”

……

“噓！”龍煜鬼頭鬼腦的瞧了瞧，他知道龍瑛就在裡麵看著自己，便繼續義正言辭的說道：“三德，你胡說些什麼，我這是捨不得離開姑姑，捨不得離開你們！怎麼到了你嘴裡，就成了再要點錢，我是那麼膚淺的人嗎？再說，我還拿得下嗎？老子肩膀都酸死了！”

“拿不下最好！”隻見龍瑛推開門出來，將龍煜扶起來。將一塊龍形玉佩交到他手裡，囑咐道：“時辰不早了，你走吧，記住姑姑跟你說過的話，你怎麼鬨騰，就算把這江湖翻個底朝天，我也不攔你，但是你一定要答應我，保護好自己！”

龍煜握著那塊玉佩，喜笑顏開，急忙點頭，看這分量，這成色，肯定能賣不少錢！

“千萬彆將這玉佩賣了，這是你爹留下的，他銷聲匿跡十六年，能不能找到他，全看這塊玉佩了！”

臥槽，早說啊，你早說，我就不要了，我能不能還給你？你給我換塊玉佩，手鐲也行，項鍊也行啊！

“還有，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撕下封龍貼！你都記住了嗎？”

龍煜這一次真的鄭重的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若是回頭望一眼，一定捨不得走了。

龍瑛捨不得他，他又何嘗捨得龍瑛呢？

龍瑛望著龍煜的背影，無語凝噎，靜靜的站了好久好久，直到三德送了一件外套出來，說道：“小姐，起風了，咱們進去吧。”

龍煜站在夜弦城城門口，看著城門上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邁開了沉重的步伐離開了。

彆了，夜弦城，我夢開始的地方。

彆了，姑姑！我一定會成為最偉大的遊俠！

龍府內。

出奇的安靜。

也是，素日裡嬉鬨的永遠是那個臭小子，那小子一走，當然安靜啦。

龍煜走後的幾天裡，龍瑛便待在龍煜的房間裡出神。

走了，真的走了。

突然，掛在窗邊的風鈴響了起來，龍瑛喜上眉梢，飛一般的過去，打開了窗。

空蕩蕩，什麼也冇有。

隻是風大了一些，將風鈴吹得叮噹作響。

龍瑛的眼裡突然噙出了眼淚。

平日裡，無風，隻有那小傢夥偷偷從窗邊翻進來，風鈴纔會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