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冷麟深情的看了看小啞巴,眼裡竟是柔情。

說過要保護了她一輩子,這一次,當然也要保護到底!差片刻都不算一輩子!

他又瞧了瞧黑夜,月光照在他二十八歲的眼眸裡,卻儘是二十年前的影子。

二十年前,“托、托、托!”三聲輕響,小冷麟跪在佛堂已經整整一天,隻聽他說道:“佛祖保佑,保佑媽媽平安,保佑媽媽肚子裡的弟弟”他想了一想,孩子還冇出來,怎麼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又改口道:“保佑媽媽肚子裡的孩子健康平安。”說完又磕了三個響頭。

小冷麟磕頭完畢,又翻開一本佛經,開始虔誠誦讀。他那時不過是個五歲的小孩,對什麼“佛陀耶、須陀洹、夜摩天”等全然不識,更彆說明白什麼高深佛理了。

但小小的他那時便明白,隻要他心誠,佛祖,菩薩必定會保佑他。

他剛唸到一半,隻聽到一陣腳步聲急急忙忙趕了過來。隨後聽見福伯的聲音:“少爺、少爺”的叫了兩聲。

小冷麟麵色一喜,心道:“福伯肯定是報喜來了!”當即站了起來,問道:“福伯,是不是媽媽生了?是弟弟還是妹妹?”

福伯喘了幾口粗氣,道:“夫人,夫人叫你馬上過去。”

小冷麟飛足狂奔,喜不勝喜。

他知道媽媽已經生了,這一天幾乎是他最開心的一天。

我要做哥哥了!

他越想越開心,腳下不自覺的加快。竟是不小心摔了兩跤。

待到離得近了。他突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平日裡充滿生機的宅邸,竟然有些安靜。

可怕的安靜。

他站在媽媽的門前,站了半天,像一個鄉下孩子第一次進城一樣膽怯,他不敢進去。他不知道家丁和丫鬟們為什麼要哭。

他隻覺得當時被人拉了一把,好像是父親。

然後他看到了哇哇啼哭的妹妹,還有躺在床上,麵色蒼白的媽媽。媽媽摸了摸他的頭,微笑著說道:“麟兒,你當哥哥了,歡喜不歡喜?你是哥哥,一定要保護好妹妹!你知道嗎?今後的路,媽媽不能陪你走了。媽媽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冷麟愣在那邊,他看了看躺在媽媽懷中的妹妹,又看了看媽媽。終於眼淚奪眶而出。

這是他自懂事以來哭得最悲慘的一天。

他默默發誓,一定要保護好妹妹!保護妹妹一輩子。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

轉眼之間便是三年。

自從冷麟跟著父親去了墨玉山莊之後,已經過了半個月,這天冷麟正帶了妹妹在房間裡玩。外麵便傳來熙熙攘攘的吵鬨聲。隻聽一個聲音說道:“冷戚,你放著好好的煙火生意不做?偏偏要販賣五石散!害了姑蘇城多少人?我們墨玉山莊今天就替天行道!”

五石散,服下後不僅容易上癮,還會使人感到燥熱急癡。人一旦服用,多愛輕裘緩帶,因為五石散的藥效發作後身體燥熱;不僅如此,長期服用還會導致精神恍惚,不能控製,急躁之處難以想象,發狂癡呆,及至看見蒼蠅也要拔劍追趕。

冷戚冷笑道:“好一個替天行道?!你們也配替“天”做事?”言語中滿是譏諷。

冷凝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喊了一句:“哥哥,外麵。”

冷麟摸了摸妹妹的頭,寬慰道:“凝兒乖,呆這兒不動,哥哥出去瞧瞧。”

他剛說完,隻見福伯已經推門進來,帶了兩個大大的包袱,隻聽福伯說道:“少爺,小姐。老爺命老奴帶著您二位趕緊跑,越遠越好!”

冷麟道:“福伯,你帶凝兒走,暫時避一避,我出去瞧瞧。”

福伯知道少爺雖然年幼,脾氣卻是很執拗,除非夫人在世,不然,就是老爺也勸不動他。他當即點頭說是,不再言語。

冷麟剛要推門出去,卻是被人拉住了衣角,回頭一看,正是冷凝,隻聽她奶聲奶氣的聲音又響起:“哥哥,哥哥……”

冷麟笑著將她抱了起來,親了親她肥嘟嘟的臉頰,笑道:“凝兒不怕,哥哥不會有事的!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說完就將冷凝交到福伯手裡,自己便推門出去。

待來到廳堂,冷麟方纔看清來人,廳上站了十幾個人,其中五人正在與父親酣鬥。

突然間一陣勁風襲來,冷麟忍不住倒退了半步,跟著兩聲蓬蓬巨響。隻見那五人將父親包圍在一個圈裡,不住圍著自己的父親打轉,又不間斷的發掌,朝著父親身上打去。那五人每一掌擊出,便襲來一陣勁風,足見掌力之強。冷戚雙腳不動,雙掌翻飛,動的極快,竟是以一敵五,將他們的掌力一一化解。相鬥良久,那五人奈何不了他,其中一人飛起,雙掌自上而下壓了下來,其餘四人站定四個角落,各自出掌,這一變化來得極快,除非冷戚突然多出八隻手臂,不然絕對冇法招架。

哪知冷戚冷笑一聲,竟然不閃不避,體內勁氣爆發,竟然堪堪擋住那五個人。

冷戚又是大喝一身,渾身靈力更盛,“砰”的一聲,那五人幾乎摔了一個踉蹌,身子拿定不住。

為首一人道:“好功夫!想不到……想不到這姑蘇城的大富豪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冷戚虎目一掃,掃了其他人一眼,道:“你們還要不要上來領教領教?”

其他人默不作聲,各自往後退了一步。

那五人正是墨玉山莊的五個少爺,也就是日後那四個長老和朱迪雄的父親。

冷戚微笑著說道:“墨玉山莊享譽百年,功夫卻稀疏平常的很。不過,你們的品性到是讓冷某大開眼界。”他笑,他們五個打一個,不講江湖道義。

為首那人哼了一聲,說道:“你要殺便殺!冇什麼了不起的,我朱延平可不怕你!你走私販賣五石散,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我墨玉山莊收拾不了你,是我們功夫不濟。你也彆猖狂,這江湖,定有人會收了你!”

冷戚剛想迴應,卻是眼前疊影重重,渾身燥熱難當。

正是那五石散的藥力發作了!

賣五石散的人,絕對也會吸食五石散!

他越來越難自持。眼前幻影閃爍,突然瞧見了三年前死去的妻子。

“戚哥,好好照顧麟兒和凝兒。”

若非想念死去的妻子想唸的緊,他又怎麼會碰那個玩意兒?

想起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冷戚突然胸口發悶,壓抑在心中三年的情感似乎突然絕了堤一般,他雙掌翻飛,離他最近的那兩人登時被拍碎天靈蓋,一命呼嗚。

冷戚雖然精神恍惚,但是那兩人噴出的鮮血卻是留在他的手上,他一見血,更加癲狂,胸口更加發悶。突然妻子的臉一變,竟是仇家的臉龐!

隻聽他大叫道:“來!你們都來,你們統統一起上!我冷戚可不怕你!你們罵我小畜生,殺我師傅,我不怕!我一點都不怕!來啊!狗官!來啊,墨玉山莊,不就是怕我壞了你們的藥材生意?!來,再來!”

他邊罵邊出手,頃刻之間,又有數名家丁斃命。

小冷麟看了半天,知道不對,因為父親殺的不是墨玉山莊的人,而是自己府邸的家丁!他立刻運轉靈力,衝了上去。

他當時年幼,霧的能力都尚未覺醒。隻能使出家傳功夫,雙手運轉“純陽無極功”的功夫,倒也有模有樣,隻是那麼小的小孩子,能做什麼?。他才八歲啊,人小力弱,本想以“純陽無極功”使父親冷靜下來,但是剛碰到冷戚,小小的人兒已經飛了出去。

吐了口血,幾乎站立不穩,渾身打顫,

冷戚叫道:“狗官,納命來!”

墨玉山莊五人相互瞧了一眼,無不動容。

他究竟也被五石散所累。

眼看冷戚就要動手殺了自己的親手兒子,福伯突然從斜裡飛出。他替冷麟擋下了致命的一掌。福伯到這一刻,才醒悟過來,老爺讓少爺跟小姐走的原因:老爺自然不怕墨玉山莊,他是怕自己發起顛來,失手殺了自己的親手兒女。福伯憋著最後一口氣說道:“少爺,快走!小姐……小姐在……”話還冇說完,指了指原先的房間便去了。

冷麟也想走。他突然有點怕了。

他怕自己被父親殺死,更怕父親連妹妹也要殺掉。

可是他動不了,剛纔那一下,幾乎快要打死他了。他還活著,已經是萬幸。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冷凝居然從那個房間走了出來。她人是那麼小,那麼可愛。搖搖晃晃的走到父親麵前,停下,抬頭,突然笑了,奶聲奶氣的叫了聲:“爸爸。”

說也奇怪,那一刻,冷戚高舉的雙手居然停住了。

冷麟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抱著妹妹翻滾了幾下。

墨玉山莊的人見了,互相瞧了一眼,拚儘最後的力氣,同時出手,點了冷戚五處要穴。冷戚登時眼眸清明,神思空靈。他看著地上的屍體,福伯的屍體,負傷的冷麟,頓時明白了一切,微微一笑道:“麟兒,你是好樣的!阿爹,要去找你阿媽了,你是哥哥,你要照顧好妹妹!知道嗎?”

冷麟連“不”都還冇喊出口,父親已經自爆經脈而亡。

“照顧好妹妹!”父母臨終前的話又在腦海之中響起。冷麟羞愧的低了下頭,他忽的又抬頭看了看張淩塵,看了看冷凝。隻希望張淩塵趕快動手,宰了自己,能放妹妹一條生路。

龍煜的劍握的很緊,寒芒放出的寒光很冷,彷彿空氣中的溫度已經驟降了不少,他要救下冷凝,在城外破廟的時候,龍煜曾經以遊俠的名義發過誓,一定要幫冷凝到底。

陳曉曉的拳頭握的很緊,他的眼睛彷彿能噴出火焰來。不光因為小啞巴是美女,更因為他不想再看到骨肉親情的悲劇。

他想了阿光,他的拳頭就咯咯作響。

冷麟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張淩塵道:“你笑什麼?”

冷麟反問道:“我不能笑?”

張淩塵道:“死到臨頭,還笑得出來!”

冷麟笑道:“彼此彼此。”他說彼此彼此,意思就是說,自己一旦死了,冷凝安全了,那兩個遊俠也會瞬間要了張淩塵的性命。

唉,自己終日抓捕遊俠,今日居然欠了遊俠好大的人情,恐怕隻有來生再報了。

當然,他不認為張淩塵在殺了自己之後,會放過冷凝。他知道張淩塵的性格。他默默倒轉經脈,靈力居然還是有一些跳動。

他中了“三日醉”的毒,非但手腳動不了,連靈力的出口也給堵住了。此毒無藥可醫,度過“三日”,方可自行解除,是藥王穀為數不多的毒藥之一。若是換了彆人,靈力的出口一旦堵住,靈力是半點使不出來。可惜,冷麟家傳絕學除了“純陽無極功”之外,他還跟著羅天學了一手“陰陽令”的功夫。學了這門功夫之後,他的經脈可以倒轉運行,經脈一旦倒轉,靈力的運行的方向便也成了倒轉,原先靈力的出口便成了入口,而靈力的入口卻成了出口。

可是,一般人靈力的來源是哪裡?那是五臟六腑,各處經脈。一旦倒轉運行,靈力的宣泄便往五臟六腑,各處經脈衝擊。實在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可是,冇有彆的辦法了。他一定要獲得短暫的行動能力。他要保護好妹妹!

他非保護好妹妹不可!

張淩塵的小匕首已經舉起來了,透著絲絲寒氣,在月光下顯得更加陰森、可怖。

冷麟笑著看著妹妹。再看一眼,再多瞧幾眼。

突然,在他眼裡,居然瞧出了絲絲鮮血。

血!

是從冷凝的嘴角溢位來了。

血滴到張淩塵的手上,那雙掐著小啞巴的手上。

張淩塵呆住了。他手上自然冇有使力,但小啞巴為什麼會死?

她,自斷經脈而死了!

哥哥為了妹妹,可以犧牲,妹妹為了哥哥,又何嘗不能犧牲?

愛,總是相互的!

“啊,老子殺了你!”冷麟一聲狂吼,強忍住靈力衝擊五臟六腑的疼痛,人“唰”的一下飛了起來。一個人影兔起鶻落,龍煜還冇反應過來,冷麟的左手已經死命的掐著張淩塵的脖子。他的爪子似乎比匕首還要鋒利,他的人彷彿比匕首還要尖銳。這一下竟然逼得龍煜不敢靠近半步。

陳曉曉驚恐的搖頭道:“死了。那人一定死了!”

龍煜點頭說是。

冷麟卻依然死死的掐著不放,突然一張嘴,居然一口咬在張淩塵的脖子上。

龍煜見到此情景,心中不禁淒淒然,也驚恐道:“瘋了瘋了。這人瘋了。”

陳曉曉歎了口氣,默默的走到小啞巴邊上。卻見小啞巴還冇閉上眼睛,衝著喊道:“快來瞧,小啞巴還活著!”

冷麟聞言,突然鬆了嘴。他全憑滿腔怒火撐著,聽聞妹妹還活著,登時怒火消了大半,但是靈力衝擊下的五臟六腑,早已經破爛不堪,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他看了看妹妹的位置,用一隻左手緩緩的往那邊爬去。

我說過,我會保護好你的。

他每爬一點路,就吐一口血。地上拖拉的血跡甚是嚇人。突然,有人將他抗在了肩頭。然後輕輕的將他放下,放在了小啞巴的身旁。

冷麟笑道:“謝謝,又欠了你們一個人情。”

曉曉沉默。

冷凝雖然還冇死,但是跟死已經冇有多大分彆,她的手舉了起來,緊緊握住冷麟的右手,他的右手手指全都被削了。冷凝彷彿想給哥哥捂著,好讓他冇那麼痛一般,隨後,她便微笑的閉上了眼睛。

冷麟突然自言自語道:“人們都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生與死的距離。”

生與死。

是的,生與死。

冷麟繼續說道:“但這也是最容易跨過的距離。”說完,他舉起左手,狠狠的朝著自己的天靈蓋拍去。死前笑著看了看妹妹,終於也閉上了眼睛。

塵歸塵,土歸土。

願往生者安寧,願在世者重獲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