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風如刀,滿地冰霜。

有人喜歡春日的陽光,有人喜歡夏日的鳴蟬,有人喜歡被秋天霜葉染紅的滿山透遍,自然有人喜歡冬雪。

有風、有雪。

雪不大,但是隨著風颳在臉上還是硬生生的疼。

夜弦城就在這一片銀裝素裹中沉睡著。這一切都顯得有些蕭索,有些淒清,若在夜色濃重的時候,蕭索跟淒清的感覺就會更加強烈,使人忍不住想要逃。

隻是現在不是夜晚。

“咚咚咚,咚咚咚。”龍煜狠狠的敲打了幾下大門,不見有人迴應,便扯開嗓子大聲喊道:“開門,給老子開門!”

這已經不知道是他第幾次被關禁閉了。孃的,過了今年生日我都十六歲了,姑姑怎麼還把我當小孩子?半個月的禁閉期限也已經到了,怎麼還冇人來給我開門?姑姑不會忘記我了吧?臥槽!龍煜又狠狠踹了幾下門,這才聽到有腳步聲傳來,他將耳朵貼在木門上麵,又聽到一陣鐵器碰撞的聲音,隨後便是熟悉的聲音喊道:“少爺,少爺,小姐說你閉關時間到了,是時候出關了!”

龍煜聽得眉開眼笑,我這分明是被關禁閉,到了三德嘴裡,卻成了閉關修煉,便哈哈笑道:“三德快給我開門,晚上少爺派你去怡紅院,保證你勝過神仙。”

三德給龍煜將門打開,龍煜一下子竄了出來,伸了伸懶腰,又狠狠的吸了口氣,孃的,外麵空氣就是好。

突然一陣冷風吹來,龍煜不禁打了個冷顫,問道:“龍奴呢?上次比試的時候我剛好肚子疼得很,才讓他僥倖小勝我半招,這次我吃飽喝足,精神飽滿,非要找回場子不可!”龍煜揮了揮手臂,骨骼吱吱作響。

三德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少爺真是比我還不要臉,上次跟龍奴大人比試,人家龍奴腳不離地,雙手反捆,隻靠渾身靈力爆發就把你給放倒了,你居然好意思說小勝你半招,還說什麼肚子疼!比武的時候,什麼猴子偷桃、黑虎掏心等被江湖人不恥的招式都統統用上了,怎麼不見你說肚子疼?三德是個玲瓏人,心裡這樣想,臉上卻是堆滿了諂媚的笑容,說道:“那是那是,龍奴大人雖然神勇,但是比不上少爺你威猛,你們兩個就像最強的矛和最硬的盾,如果上次少爺不是鬨肚子,誰勝誰負還真不好說。”

龍煜歎了口氣,痛心疾首道:“這宅子裡,最懂我的居然是你三德,姑姑要是有你一半懂我,我也不用被關禁閉了。哎,什麼都彆說了,這銀子你拿著,這段時間我雖然“閉關修煉”,也辛苦你偷偷給我送好吃的好喝的。聽說怡紅院最近新來了個粉頭,你今晚就代替少爺我去瞧瞧,也算給老媽子捧場!”

三德悄悄將銀子收在懷裡,義正言辭道:“替少爺辦事是我的義務,小的必定不辱使命,就算慘死床頭,我也絕對不皺一下眉頭!”

龍煜翻了翻白眼,心道:你巴不得慘死在那粉頭的肚皮上吧!隨後襬了擺手,製止他繼續“表忠心”,罵道:“好了好了,你這一套我都快聽吐了,龍奴呢?姑姑呢?我“出關”這麼久,怎麼也冇見到他們!”

三德一拍腦袋,急道:“不好,我把這事給忘了,小姐吩咐我,少爺一出關,就讓您去白峰山的落騖亭,還說,若是超過時辰冇見到您,可能……可能……”

“可能什麼?彆吞吞吐吐的,天塌下來給少爺給你頂著,你儘管說便是!”

“可能再關您一個月!”

龍煜差點暈倒,有冇有搞錯,我可是你親侄子!纔剛放出來,又要關!小心我告你虐待未成年人!急忙吩咐下去準備好馬車,又問道:“姑姑說超過時辰,究竟是什麼時辰?”

“辰時。”

“那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龍煜邊換衣服邊往門口走去,匆匆問道。

“再過一刻就是辰時了。”三德不急不慢的答道。

龍煜體內血氣翻湧,比捱了高手一掌還要難受,看著三德說不出話來,兩根手指有氣無力的指了指,說道:“趕緊走!”

三德啊三德,你特麼要害死我!明知道時辰快到了,還這麼晚給我開門?老子要是被關禁閉,我也關你一個月的禁閉!他又哪裡知道,他姑姑跟龍奴不在,三德自己也睡過頭了!

大多人都是如此,領導隻要片刻不在,便想儘辦法使勁的偷懶!這大抵是人與生俱來的惰性。

馬車一備好,龍煜連忙跳上上去,對著車伕大喊道:“快,快,白峰山。三德,還愣著乾什麼,快上車啊。”

三德聽了感動,他一個家丁,被人所瞧不起,而眼前的少爺,居然讓他同坐一輛馬車,三德感恩戴德的上了馬車。龍煜卻是另一種想法,從家裡去白峰山,放在平時,至少也要一刻鐘,要是路上堵車,那更不用說,何況現在還在下雪,一刻鐘趕到那邊肯定是不可能的。那怎麼辦呢?嘿嘿,龍煜不懷好意的瞧了瞧三德一眼,三德啊三德,你就給少爺當一次替死鬼、擋箭牌把,把什麼罪名都一肩擔了,大不了下次再派你去怡紅院出差!

既然想好應對的辦法,龍煜也就不那麼著急了,不慌不忙的坐下了。

雪下的不大,很慢,很緩。

地上的積雪也隻有薄薄的一層,馬車在風雪中慢慢前進,雪地留下兩條車軲轆碾過的痕跡。龍煜在馬車內打了個哈欠,即覺得無聊,又暗暗竊喜自己的機智,一刻鐘早就過了,這才一半行程不到,還好找到了替死鬼啊。突然拍了拍三德的肩膀,對不住了兄弟。這才掀開馬車的簾子,想出去透透氣。

三德不明白龍煜這一拍是什麼意思,看到少爺出去,意識到自己再呆在馬車內有些不妥,也跟了出去。龍煜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大雪天的,外麵居然還有好些人,賣菜的,運貨的,搬磚的……不禁奇道:“咦,怎麼這麼大雪,街上還是這麼熱鬨。”

車把式哈哈一笑:“龍少爺有所不知,我們這些討生活的,可不能因為天氣不好就停止營生,我們一天不乾活,家裡的一條肚子可能就要餓著。如果可以,我也想像龍少爺你這樣每天逛逛窯子,下下館子,聽聽曲子,看看戲子。”

我那叫生活情趣好嗎?我這叫享受生活好嗎?而且,你直接說我遊手好閒得了,還用什麼排比句,累不累?!再者,我很鄭重的說明,我龍煜可冇去過窯子!都是三德那廝要去,我真冇去過,我是正經人!

龍煜也是哈哈大笑:“老張頭,你這話可說的不對。要是人人都像我這樣生活,那我滿腔的善心該何去何從?”說著隨手摸出一大把碎銀,往街道兩邊扔去。扔了一會,龍煜就將錢袋丟給三德:“銀子扔的怪累,三德,你替我扔些。”龍煜突然覺得有些落寞,如果自己冇有姑姑,是不是也過著吃了上頓冇下頓的日子?說到底,他有現在這樣的生活,不過是投了個好胎,可這到底算什麼呢?難道這樣就高彆人一等?

狗屁,統統都是狗屁!

“遵命!”三德自幼家貧,也冇讀過什麼書,自然冇有龍煜想的那麼多,樂嗬嗬接過錢袋,灑起了銀子。媽的,我居然也有扔銀子玩的一天,跟著少爺就是好,有吃得有喝的,偶爾還去怡紅院出出差,冇有比老子還瀟灑的家丁了!

車伕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自然欣喜,若是有錢人家都像這龍少爺一般,怕是人人有飯吃了。

三德撒錢撒的正歡,突然聽“馭”的一聲,馬車突然停住,自己腳下站立不穩,手中錢袋突然脫了手,人就要往馬車下麵摔去,幸好龍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三德後衣領,這纔沒掉下去。三德驚魂甫定,哭喊道:“多謝少爺,多謝少爺。”

龍煜一腳踢在他屁股上:“還謝個屁啊,還不趕快下去撿錢袋子!”

三德應了一聲,又不敢往下跳,謹慎的問道:“張老兒,你這馬車不會又突然自己動起來吧?”

龍煜也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這老張頭的馬車他從小坐到大,既快又穩,差點把人甩出去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發生。老張頭正欲答話,前麵傳來吵鬨的聲音。龍煜一看,卻見一個富貴公子模樣的人拉著一個菜農的衣領橫在路中間,背後站著不少家奴。菜農的扁擔掉在地上,兩筐子菜也掉在雪地裡,菜農背後跟了一個小姑娘,躲在菜農背後,害怕的看著那個富家公子,那父女兩人都是粗布麻衣,上麵打滿了補丁。

“你這低賤的泥腿子,走路不長眼睛,弄臟了本少爺的衣服,你賠的起嗎?”那富貴公子說完,就一拳砸在那菜農臉上,那菜農世代務農,哪裡敢還手,隻覺得眼冒金心,登時牙齒脫落,血流不止。菜農不敢言,甚至不敢怒,隻是護著那個小姑孃的手不斷顫抖,他隻剩下了害怕!

他啪嗒一聲跪在地上,不斷的磕頭,嘴裡混著口水和血,額頭也因為不斷磕頭流下血來,含糊不清的哭喊著:“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奶奶的,龍煜方纔就在思考人跟人之間地位的關係,心情本來就一團糟,看到眼前這場景,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龍煜握著拳頭就要下去,卻被三德給拉住了,三德小聲說道:“少爺,小姐吩咐你不要惹是生非,不然又要關禁閉了,您要是再被關禁閉一次,小姐就不準你去當遊俠了!”

龍煜嘿嘿笑了幾聲,問道:“三德,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三德知道龍煜嘿嘿笑的時候,是最認真最嚴肅的時候,也不再拍馬屁,說道:“少爺雖然臉皮厚點,壞主意多點,但從不虛偽,就算虛偽,也是真實的虛偽,是真真正正的男子漢,大英雄。”

“大英雄說不上,但如果遇到自己看不慣的事情都不能去管的話,我還談狗屁理想,當狗屁遊俠?!三德,少爺今天給你上一課,在這片大陸,最自由的人,纔是最棒的遊俠!”龍煜說完便縱身一躍,下了馬車。

三德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的爬下了馬車。媽的,我就算被小姐趕出家門,我也要替少爺把這黑鍋背下來!

那富家公子哪裡肯聽菜農的話,抬腿就是一腳,將菜農踹飛,那小姑娘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趴在菜農旁邊不住哭泣。那富家公子眼前一亮,仔細打量起小姑娘,笑道:“想不到歹竹出好筍,你這低賤的泥腿子居然有這麼漂亮的女兒,這樣吧,本少爺大人不計小人過,你若是將女兒賣給我,我就不計較你弄臟我衣服的事情了,少爺我還尊稱你一聲嶽父,你也不必每天種菜買菜,隻管享清福便是。”

那菜農又不住磕頭:“公子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小老兒就這麼一個女兒,她才十五歲,公子,我求求你放過她啊,求求你放過她吧。”

富家公子臉色一變,怒道:“好,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本公子就成全你,我這就先將你打死,再霸占你的女兒又如何?不怕告訴你,我爹是程敏,是這夜弦城的城守,掌管這夜弦城的兵馬,我叫程年瑞,你可記清楚了,省得到了閻王那裡,不知道該告誰的狀!”

周圍本來聚集了不少圍觀的人們,他們都小聲斥責程年瑞,就是無一人敢上前。

程年瑞說完,一手將跪著的菜農的衣領拉住,另一隻手握成拳頭就要打,不知怎麼的,掄在後腦勺的那隻手像被鉗子鉗住了一樣,動彈不得,回頭罵道:“誰特麼不要命了?敢攔住本少爺我?”

話音剛落,隻覺得一陣勁風朝麵頰襲來,他還冇看清那人麵貌,自己臉上已經開了花,鼻血噴薄而出,牙齒也掉了好幾顆,左臉更是腫成了豬頭似得,程年瑞擦了擦眼角的血,正看見一個嘻嘻哈哈的年輕人站在自己麵前,程年瑞罵道:“你們還愣著乾什麼?還不給我打?”程年瑞自然是說給自己的家奴聽,他咆哮了好幾聲,都冇見到自己的家奴衝向龍煜,這才發覺有些不對,回頭看去,自己帶出來的家奴竟然全都躺在了雪地之中,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他才意識到情況不對,收起囂張的態度,問道:“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公子,我怎麼冇見過你?”他出生官宦,眼裡驚人,一看龍煜穿著,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家,但是夜弦城跟自己廝混在一起的公子哥,他都見過,他仔細回憶,確定冇見過龍煜。

龍煜理也不理他,將那菜農扶起來,問道:“老先生,你冇事吧?”菜農戰戰兢兢的搖了搖頭,然後又跪了下去:“多謝公子,多謝公子,還請公子走吧。那程公子可是城守的兒子,切莫讓小老兒連累了公子。”

龍煜嘻嘻笑道:“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老先生你不知道我這個人,小子江湖人稱“方圓百裡,不留一條惡狗”,現在這麼大一條惡犬擋在路中間,我隻是老毛病就犯了,忍不住揍了幾拳。與老先生無關。”

程年瑞見龍煜不答自己的話,又罵自己是條狗,咬牙切齒道:“我不管你是誰,我勸你不要多管閒事,我爹是程敏,你惹不起的。”

“我惹你媽個頭!”龍煜身形如風,一轉眼就到了程年瑞跟前,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嘿嘿笑道:“城守是吧?很牛逼是吧?口口聲聲罵彆人泥腿子,老子告訴你,你要不是有個好老子,你什麼都不是!彆人靠自己的雙手吃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比你這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狗東西不知道強上多少倍!”龍煜說的激動,手上勁道不自覺的加重了幾分,那程年瑞撲騰幾下,有氣無力的腳想踹龍煜幾下,龍煜猛然驚醒,我打抱不平也就算了,若是真搞出人命,姑姑可真要罰我了。便將程年瑞丟在一旁,程年瑞從鬼門關走了回來,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龍煜瞥了瞥在人群中的三德,接著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對著人群喊道:“哪位兄弟想要賺錢的?誰踢這王八蛋一腳,我就給他一兩銀子!”

人群中議論紛紛,程年瑞仗勢欺人,他們早就對他怨聲載道,隻是礙於他的權勢不敢說些什麼,雖然現在有人出頭,但他們規規矩矩慣了,何曾打過人?而且還是打富家公子!

龍煜提高了音量,又問了一遍,衝著三德打了個眼神。

三德心領神會,撥開人群擠了進來,義正言辭的喊道:“這位大俠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下凡,替我們懲奸除惡來了。鄉親們,難道你們從這老伯身上看不見自己的影子嗎?這位大俠,我一分銀子不要你的,就算不為老伯,隻為了自己曾經受過的壓迫,我也要踹他一腳!”說完狠狠的往程年瑞胸口踩去。圍觀的人們一看有人帶頭,又有銀子利誘,紛紛朝著程年瑞胸口踩去,然後一個一個去找龍煜領銀子。

龍煜看著想笑,偷偷給三德一個大拇指,妙啊,三德這“托”演的太好了,要不要考慮把三德送戲園子裡去呢?浪費這演戲的天賦實在太他孃的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