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然輕描淡寫一句話,讓隔壁偷聽的嬴政勃然色變。

問題根源在商鞅變法!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

哪怕說問題在於暴政,嬴政都覺得林然有點水平。

鬨了半天,說是商鞅變法有問題。

“一派胡言!”

趙高嘴上嗬斥,心裡爽到飛起。

終於抓到林然馬腳了!

陛下最討厭油嘴滑舌,滿口胡言的人,何況林然還是方士。

趙高接著道:

“商君變法是強國之法,正因為商君,秦國才能強大起來,六國誰不說強秦強於變法?”

“可笑,林然竟然說商鞅變法有問題,其心可誅!”

“請陛下立刻將林然處斬,斬首太輕了,此等妖人妖言動搖國本,應當五馬分屍,淩遲處死。”

如果這話被林然聽到,一定會感謝趙高全家。

可惜,隻有嬴政能聽到。

嬴政遲疑了一下,輕輕搖頭:

“朕自有分寸,無需你多言,等他說完再處置不遲。”

趙高試探著問:“那扶蘇……”

話還冇說完,嬴政一個淩厲的眼神掃過來,嚇得他趕緊閉嘴。

“朕在位三十餘年,見過無數標新立異的人,試圖引起朕注意。”

“朕已經習慣被欺騙,欺騙朕無非一死,扶蘇是大秦長公子,若不能分辨是非,聽信小人讒言,朕來替他分辨。”

嬴政冷冽的聲音在牢房中迴盪,蘊含的殺意令趙高膽寒。

嬴政眼中的林然,和標新立異的騙子冇兩樣,剛有的一點好感,此刻蕩然無存。

至於林然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

好在,扶蘇的表現冇讓他失望。

……

眼中滿是血絲的扶蘇提出質疑:

“商君變法是強國之法,軍功爵製度便是變法的結果。”

“您剛纔還說,正因為有軍功爵製度,纔有老秦人崛起,現在又說商君變法有問題,不是自相矛盾嗎?”

林然聽到質疑,十分淡定反問:

“我說過老秦人崛起了?老秦人成也商鞅,敗也商鞅。”

“你自己算算,當今大秦朝堂,有幾個重臣是秦人?”

扶蘇掰手指頭認真列舉:

“上將軍蒙恬,上卿蒙毅,通武侯王賁,王賁之子王離……然後是……是……”

扶蘇列舉不下去了,能稱為重臣的秦人就這幾個。

“發現問題了吧。”

“丞相李斯是楚國人,國尉尉繚是魏國人,上卿姚賈是魏國人。”

“往前麵說,呂不韋是衛國人,張儀是魏國人,商鞅是衛國人。”

“不得不說,魏國和衛國的羊毛都快被秦國薅完了,現在你知道問題在哪嗎?”

林然一邊解釋,一邊在扶蘇身上抹掉手上的油汙。

扶蘇顧不上油汙,似有所悟:

“我懂了,經過商君變法,大秦雖然得到各國人才,但同樣限製了本國的人才發展。”

“秦人想出人頭地,要麼從軍,要麼種地,想讀書都冇途徑,不讀書哪來的治國之才?”

扶蘇越說越心驚,輔佐父皇治理國家的重臣,竟冇有一個秦人!

難道秦人不能治國?

“不對。”

扶蘇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論楚人還是魏人,都是大秦治下的百姓,不應該分彼此。”

“除了杠你還會啥?整個一杠精。”

林然打了個哈欠,往乾草上一躺。

扶蘇眼力見十足,把自己的枕頭墊到林然腦袋下。

林然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半眯著眼睛輕聲道:

“這是一廂情願的想法,六國殘餘的貴族,冇人當自己是秦人,有幾個人願意入朝做官?”

“秦人又不能自產治國人才,長此以往,國家誰來治理?”

扶蘇脫口而出:“秦人為何不能自產人才,隻要……”

看到林然略帶嘲笑的目光,扶蘇猛的驚醒,驚撥出聲:

“秦人好像……好像真的無法自產治國之才。”

“你總算想到了,還不笨。”

林然伸出五根手指:“商鞅有馭民五術,愚民、弱民、疲民、辱民、貧民。”

“設計你的一生,還要讓你又忙、又累、又窮,讓你放棄思考。”

“資本家看了落淚,猶太人看了下跪。”

扶蘇聽不懂“資本家”、“猶太人”,其他的都能聽懂:

“林先生的意思是,商鞅變法、馭民五術為大秦埋下禍根?”

“可以這麼說,”林然懶洋洋地翻了個身,眯著眼睛道:

“商鞅變法核心是軍功爵製,限製了秦人未來。”

“《孟子》有言,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

“秦人都在勞力,不知勞心,隻能被治,不會治人。”

“而馭民五術,不把老百姓當人,殊不知,國之根本在於民,民眾愚蠢,貧窮,國家再強隻是空殼,風一吹就倒。”

“拿最近的周朝來說,周武王討伐紂王,還要喊一句代天罰紂,喊給誰聽的?自然是百姓。”

“隻有失去了民心,一個國家纔會真正走向滅亡。”

“如果有一天,大秦亡了,但天下人還以秦人自居,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不改初心。”

“這纔是真正的千世、萬世永存。”

扶蘇對林然所說的場景,充滿了憧憬。

“真有這樣的國家嗎?”

林然吃飽喝足,開始犯困,用敷衍的口吻回覆:“會有的。”

千百年後,後人以漢人自居,漢人驕傲刻入骨血。

漢家脊梁不能斷。

但這些都無法和扶蘇說。

林然犯困說的話,聽在扶蘇耳中卻是另外一層意思。

怪不得從認識林先生開始,林先生就一心求死。

和林先生相處這些天,扶蘇見識到了林先生的能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眼界之大遠超李斯和父皇。

哀莫大於心死,這樣的大才,隻有看透了大秦,纔會以死明誌。

如今更是幻想出

扶蘇越想越不是滋味,繼而對林然的說法深信不疑,眼神越發堅定,有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然。

“既然商君之法對秦國有害,能否再次變法?請先生教我。”

“你可長點心吧,”林然翻了個白眼,冇好氣道:

“商鞅變法出發點是好的,隻是曆史在前進,社會在進步,對現在的大秦而言有害無利。”

“新的變法,遲早也會被曆史淘汰。”

“再說了,變法會死人的。”

“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