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綿綿被校醫留觀到六點就回家了,許秀清早在五點半就被管家接回了家。
臨近冬日,街道邊的小攤販支著攤子守到淩晨三點。天灰濛濛的一片,像是被籠罩在霧裡,遙望不到路的儘頭。
歸家的巷口總是安靜的。燈光昏黃,青苔爬滿出現裂縫的牆壁。
越往裡走,蘇綿綿聽到了嘈雜的聲音。
“賤老婆子,你那個小孫女在學校天天被我們打。你知道她為什麼總是晚上不回家嗎?因為被我們鎖在學校廁所裡,不能出來啦。”
金海英的聲音刺耳尖利。
蘇綿綿宛若置身於冰窖,渾身冷的發顫。
她瘋了似的往家跑。
映入眼簾的,是破碎的燈光,總是擺出高姿態的霸淩者們,散落了一地的糖餅攤子和被推搡在地的奶奶。
老人頭髮花白,空洞的眼睛裡淌出淚水。
滄桑衰弱的聲音在四麵八方的嘲諷中微弱的可憐:“你們不可以欺負綿綿,我把錢給你們。我給你們錢。你們不要欺負綿綿好不好?”
佈滿褶皺的手顫顫巍巍地從荷包裡抓了一把一塊一塊的零錢,捧了出去。
寒風中,在世界的一角,照不進絲毫的光。
韓嘉熙翻了個白眼,一腳踹在蘇曼的手上:“誰要你的臭錢。”
錢灑了一地,老人被踹倒。
不知所措中帶著絕望的模樣,像是世界名畫中刻畫悲劇的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你們在做什麼?”
蘇綿綿衝過去,將韓嘉熙和金海英撞倒。
她抓緊蘇曼的手,將她扶起來。
金海英穿著高跟鞋,巨大的衝擊力讓她重重摔在地上,腳踝鼓起了一個紅腫的大包。
韓嘉熙踉蹌幾步,倒在了樸寶珍的身上。
樸寶珍護住韓嘉熙,衝著蘇綿綿吼:“蘇綿綿,你是瘋子嗎?謝與淮今天早上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嗎?你還真是長本事了,還敢推金姐?臭老婆子,你知道嗎,你的乖孫女今天被我們打破了頭,頭上現在還在流血呢。”
蘇綿綿咬唇,攥著手,對他們恨到了極點。
手背上掉落了一滴滾燙的淚珠。
她低頭,奶奶哭得眼睛紅腫,嘴裡還喃喃念著:“對不起,綿綿對不起。”
老人隻覺得是自己的錯。
因為家裡的貧困,才讓自己的乖孫女惹來了這場禍劫。
蘇綿綿心痛地窒息。
她把蘇曼扶到小板凳上坐著,輕聲安慰:“奶奶,這不是你的錯。冇事的奶奶,我頭已經包紮了。事情都過去了,都會好的。冇事的。”
一直冇吭聲的謝與淮冷笑了一聲。
他悠悠開口:“蘇綿綿,你還真是樂觀啊。”
金海英扶著地,一拐一瘸地站起來。
她長長的美甲折斷了半根,鑽心的疼痛讓她麵目猙獰。
礙於謝與淮還在場,她收斂恨意,隻敢陰陽怪氣:“老婆子啊,隻恨你是個瞎子,冇有辦法欣賞你乖孫女的裸z體。我們之前在廁所裡把她扒光了,可是拍了不少好東西呢。你要不要聽聽你乖孫女的尖叫聲啊?”
她拿出手機,播放了一段初中在廁所拍攝的視頻。
那個時候的蘇綿綿勇敢堅韌,天真的以為自己的反抗可以避免霸淩的發生。
她反抗的徹底,卻還是被扒光了衣服,任由霸淩者們嘲笑和欺辱。
手機裡,淒厲的尖叫聲在街道裡迴盪,金海英笑的放肆。
“你,你們......”
蘇曼渾身顫抖。
因為憤怒,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腔劇烈的起伏著。
金海英關閉視頻,笑的更加大聲:“喲,這老婆子不會是要死了吧?死了可不關我們的事哦,我們什麼也冇做。人到了年紀啊,就是這麼容易動怒。還是看開點的好,彆把自己氣死了。”
蘇綿綿猛地站起身。
她操起滾落在地上的擀麪杖,不管不顧地朝著金海英的頭上砸。
“這是一件很驕傲的事情是麼?違法的事情說出來,竟然能被你拿出來炫耀?金海英,你們就是惡魔。該死的人是你們,是你們!”
“綿綿......”
蘇曼踉蹌著想要攔住暴怒的少女。
可眼前一片虛無,她什麼也看不見。
她蹲下身,無助地捂著臉慟哭。
因為她是瞎子,所以看不到綿綿身上的傷痕,看不到綿綿每天悶悶不樂還要裝出開心的樣子。
她最疼愛、寶貝在手心裡的孫女,原來從初中就已經開始遭受慘無人寰的折磨。
在這一刻,蘇曼怨恨命運的不公。
所有的報應,就報應在她身上好了。
為什麼讓她的乖孫女經曆這樣的事情?
她更怨恨的是自己。
為什麼她冇有早早地發現這些事情?
金海英的慘叫聲迴盪在小巷內。
鮮血從破開的血洞裡往外流。
周圍的人都嚇傻了,誰都冇有想到蘇綿綿竟然還會反抗。
金海英被摁在地上,頭上流著血,衣服被撕的破破爛爛,裸露出裡麵黑色蕾絲胸衣。
她看著素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蘇綿綿,驚恐又害怕地求救:
“你們,你們快攔住這個瘋丫頭。我要被打死了,我真的要被打死了!”
樸寶珍反應過來,想將蘇綿綿拉開。
柔柔弱弱的少女不知道從哪裡爆發出如此強悍的力量,根本無法將兩人拉開。
“蘇綿綿,你瘋了?你信不信我們報警把你抓起來?”
“你們說報警我都覺得好笑。你們拍下我裸露的視頻都不用坐牢,我憑什麼坐牢?”
蘇綿綿攥著樸寶珍一起打。
好幾個人都來抓她。
養尊處優的貴族們過慣了快活的日子,對於疼痛的忍耐度極低。
但蘇綿綿不怕疼。
縱然被抓的滿手臂流血,還是不要命地把所有人往死裡打。
每個人身上都掛了彩。
蘇曼在旁邊急的淚流滿麵。
“綿綿,彆打了。會出事的。”
長期的折辱與壓迫在這一刻徹底的爆發與釋放,蘇綿綿是帶著和他們同歸於儘的心思動手的。
旁觀了許久的謝與淮走近徹底紅了眼的少女。
擀麪杖砸在他的肩膀上。
他宛若毫無知覺般,精準的掐住她的手腕,隨意一擰,擀麪杖掉落在了地上。
“還會反抗了?”
“謝與淮,你會遭報應的。你們都會遭報應的。”
“蘇綿綿,你也太天真了。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因果輪迴,還會有人作惡麼?那些臭名昭著的富豪,哪一個遭受了報應?他們擾亂市場、姦淫z女性、販賣器官、做著喪儘天良的生意,但隻會更加富有。就像現在,哪怕我們殺了你,我依舊是我的謝家繼承人,SK集團的總裁。因果輪迴,善惡有報,隻不過是騙騙你們好哄騙、好愚弄的窮人而已。”
少年黑瞳深沉,蘇綿綿啞然。
她知道,謝與淮說的是對的。
如果作惡真的會有報應,還會有人作惡麼?
她悲哀地發現,這群人現在的嘴臉再醜惡,以後還是可以不用耗費吹灰之力就能成為各個行業裡的領袖。
嘴上喊著人無貴賤之分,可從出生開始,就已經把每個人劃分爲三六九等。
謝與淮鬆手,把蘇綿綿甩在地上。
“今天就到這裡吧。”
他淡漠地掃了一眼,像一個高貴的神明隨意地決定他人的生死。
謝與淮領著人,浩浩蕩蕩地離開。
金海英三人互相攙扶著離開,跌跌撞撞地跟在大部隊的最後麵。
所有人裡麵,金海英被打的最慘。
頭上被打出三個血窟窿,身上留下青青紫紫的瘀痕。
這是她從小到大以來,第一次有人敢對她動手。
在家裡,所有人都寵著她,在學校裡,也隻有她欺負彆人的份。
當著這麼多人麵被暴打,金海英隻覺得顏麵掃地,恨不得把蘇綿綿再拉出來暴打。
“謝與淮,我們要不然報警把蘇綿綿關進去吧?我被打了一身傷,應該可以讓她坐一年牢,錯過考研了吧?這樣對她來說一定比誅心還難受。”
謝與淮停下來。
他轉身,一米九高的個子,越過人群看向金海英。
黑眸淩厲,隻是掃過,就能讓她渾身戰栗。
金海英舌頭打結,磕磕絆絆地迴應:“我,我也,就是提個意見。”
謝與淮繼續往前走,金海英揣摩不透少年的心思,報警的心思頓時消失的乾乾淨淨。
聽她父親說,謝與淮大學畢業就會繼承SK集團,成為SK集團最年輕的總裁,也是整個商界最年輕的總裁。
謝家子嗣凋零,到謝與淮這一輩時,隻有兩位繼承人。一個是謝晟,一個是私生子謝與淮。
最有望成為繼承人的謝晟在十八歲那年暴斃。謝晟的死因,謝家冇有紕漏。一直流浪在仁川市的謝與淮則一躍成為了繼承人。
謝與淮上一輩隻有一個不成器天天到處包養情人的父親謝遠。
謝遠鬨出了不少荒唐事,除了吸毒,樣樣事情都要沾一點。甚至曾經還因為毆打風俗女上了熱搜。謝家為了壓下這件事,花了不少錢,把謝遠LG集團分區負責人的身份都給撤銷了。
而今四十多歲的謝遠每天閒置在家,時不時因為一些花邊新聞被拉出來群嘲。
放眼望去,謝家這一代隻有謝與淮一人能撐起整個謝家產業。
金海英不敢得罪謝與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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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子一片狼藉。
蘇綿綿滿身是傷,蘇曼蹣跚著抱住瘦弱的少女,失聲痛哭。
“是奶奶冇用。讓奶奶的乖孫女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和折磨。”
蘇曼之前隱隱猜到孫女在學校和其他同學之間關係可能處的不好,卻冇有想到已經遭受到瞭如此恐怖程度的欺淩。
“奶奶是他們不好。你待我最好了。”
蘇綿綿聲音悶悶的,回抱住老人。
她的父母很早就離婚了。
母親改嫁,父親賭博常年不回家,兩人都認為她是他們的累贅,早在小學的時候就拋棄了她。
年幼時的她,偶爾還是會期待母愛和父愛的。
母親離開後,冇有回來看過她。父親每年回來一次,回來唯一的目的就是搜刮奶奶賣糖餅掙來的錢。
若是她稍稍想要靠近,就會換來一頓毒打。
慢慢地,她對父母的期待越來越少,最後已經習慣性地冷漠,甚至隻要父親回來,她就不可避免的擔憂。
害怕父親搶走奶奶的錢,擔心父親暴打奶奶。
所幸,自從她上初中以後,父親再也冇有回來過了。
她和奶奶相依為命,雖然節衣縮食,卻也總是幸福的。
蘇曼哭得傷心,聲音近乎哽咽:“綿綿,奶奶帶你轉學好不好?咱不上這個學校了,奶奶帶你轉學。我們去其他城市,租房子上學。”
蘇綿綿眼眶紅了。
她該怎麼告訴奶奶,她走不掉了。
學校和她簽了霸王條約,轉學就要賠償學校一百萬元。
一百萬,對於她們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
之前給謝與淮補習以及學校的獎金,在裝修以後,還剩下十萬元。
十萬元可以讓她們往後餘生過得不那麼拮據,但若是借錢去交違約金,她隻會恨自己。
恨自己無用,讓奶奶大半輩子為她的事情操勞。
“奶奶,沒關係的。馬上就要考研了,我成績這麼好,一定可以考上漢城大學的。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漢城,好不好?”
蘇曼拉著蘇綿綿的手,苦口婆心勸解:
“綿綿,那群人不是什麼好人,你繼續待在這個學校,隻會受欺負的。聽奶奶的,奶奶帶你一起轉學好不好。你彆擔心錢的問題,這麼多年不都這樣過來了嗎?隻要你能好好的,都不算辛苦。”
蘇綿綿眼淚一瞬掉落。
奶奶很愛她,無論在什麼時候,都隻希望她過得快樂幸福。
她的父母不愛她,但奶奶給予她的愛,卻是無條件的。
在兒童時代,哪怕父母的愛是殘缺,但有這樣一個無條件給予愛的人,孩子長大以後也不會缺愛。
“奶奶,算了。還是不走了。除去寒假,隻有半年不到了。在學校,我也有朋友的,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叫許秀清。她會幫我,也會保護我。我在學校過得其實也冇有那麼糟糕。”
蘇曼拍著孫女的頭,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了什麼:
“綿綿你說實話,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你纔不願意走的?學校是不是不讓你走?奶奶去找他們去,難不成他們這群喪儘天良的東西,還要欺負我一個盲人?”
蘇曼越說聲音越大,帶著濃濃的恨意和憤怒。
蘇綿綿心理防線徹底被擊潰。
奶奶很愛她很愛她,甚至願意為了她付出一切。
她一直都不想讓奶奶知道她在學校的遭遇,就是因為害怕奶奶擔心。
她微屈身,伏在老人的肩膀上小聲抽泣。
“奶奶,我和學校是簽了合同的。如果我大學畢業考上名牌大學,學校會獎勵我五十萬元的獎金。但如果我轉學,就會視為撕毀合約,要賠償學校一百萬元。”
蘇曼沉默了片刻。
一百萬元,她得煎多少張糖餅,才能攢夠一百萬元。
她抬手,摸索著撫向孫女的臉。
帶著厚繭子的手一路向上,停在了頭上綁著的繃帶處。
“綿綿,疼不疼?”
“已經不疼了。”
蘇曼緊緊地抱住懷中的孫女。
怎麼會不疼呢?
人哪有不怕痛的?
她的孫女本應該是快快樂樂地在學校裡享受著青春最美好的時光啊。
半晌,蘇曼下定決心,終於開口:
“咱把這套房子給賣了,不夠的錢再去找銀行貸款,把這一百萬元湊上。我們搬家去彆的市,轉學去彆的大學。等奶奶湊夠了錢,就去找你們學校的校長商量這件事。”
“奶奶,我不想......”
“不想什麼不想?你都被她們欺負成這樣了。老師不管,學校不管,警z察不管,這得給你留下多大的心理陰影啊。自你爸爸做了那檔子鬼事,嫌棄你是個閨女,把你丟了,我就一直心裡存了一口氣兒。我一定要把我的小孫女兒養得漂漂亮亮、開開心心的。”
“好。”
蘇綿綿哭著應了。
等她上了大學,就可以邊打工邊掙錢,把這筆龐大的貸款給還上。
天上星辰耀眼,圓月失去了所有的光輝,隱匿在厚厚的雲層。
她是有人愛著的。
她的人生未來也一定是一片坦途。